第十七章 醫(yī)院的談話

　　秋老虎把午后的陽光曬得發(fā)脆，老梧桐的葉子被烤得打了卷，風(fēng)一吹就簌簌往下掉碎金似的光。

　　林正平扶著樹干的手青筋暴起，胸口那股無名火像被風(fēng)助燃的野草，燒得他喉嚨發(fā)緊。

　　“你以前跟卓衛(wèi)混在麻將館那段日子，我是不是天天在你耳朵邊敲警鐘？”

　　他猛地轉(zhuǎn)過身，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渾濁的眼睛里翻涌著恨與痛，“我當(dāng)時怎么跟你說的？我說賭這東西沾不得，沾了就像附骨之疽，遲早把家給敗光！”

　　最后幾個字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帶著濃重的鼻音，不知是氣的還是疼的。

　　林偉光縮著脖子上前，手指剛碰到父親的胳膊，林父像是被燙了一般快速縮回。

　　他臉上堆著討好的笑，聲音卻虛飄得像沒根的草：“爸，您別氣壞了身子。輸贏乃兵家常事，我就不信翻不了本。再說家里還有些老物件也值些錢，實在不行……實在不行我那套一百多萬的房子還在，大不了先抵押出去周轉(zhuǎn)周轉(zhuǎn)。”

　　“你——你這個混賬！”

　　林正平猛地甩開他的手，力道大得自己都踉蹌了一下：

　　“房子抵押了，晚晚她們娘倆住哪？睡大街嗎？還是讓你女兒跟著你去橋洞底下躲雨？”

　　他指著林偉光的臉，手指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枯枝，想說的話堵在喉嚨口，漲得脖子通紅。

　　林偉光瞅著那懸在半空的手，眼皮一哆嗦，下意識舉起胳膊擋在臉前，指縫里漏出怯生生的眼風(fēng)——他從小就怕父親這雙布滿老繭的手，打在身上像火燒。

　　可那手終究沒落下來，就那么僵在半空，像尊生了銹的雕塑。

　　林正平喘了口粗氣，聲音里帶著濃重的失望：“難怪詹云婷不待見你，換成是我，早八百年就躲你躲得遠遠的！”

　　林偉光的臉“唰”地一下漲成了豬肝色，提到詹云婷，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梗起脖子：

　　“爸！您怎么胳膊肘往外拐？您兒子都被人戴綠帽子了，您還幫著外人說話？”

　　他的聲音不自覺拔高，眼里的紅血絲像蛛網(wǎng)似的蔓延開來，“她詹云婷現(xiàn)在倒是風(fēng)光，身邊跟著個小白臉……”

　　“住口！”林正平低喝一聲，抬手就在他后腦勺上拍了一下：

　　“你還想讓全醫(yī)院的人都知道？這事很光彩嗎？”

　　他哪里是怕林偉光丟人，是怕旁人聽了去，轉(zhuǎn)頭就在詹云婷背后嚼舌根。

　　他林偉光一個大男人，把好好的日子過成這副爛攤子，有什么臉去指責(zé)一個獨自拉扯孩子長大的女人？

　　詹云婷是有錯，可歸根結(jié)底，還是他兒子先壞了規(guī)矩。

　　這些年詹云婷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把晚晚養(yǎng)得懂事又機靈，畫畫還那么有天賦，換誰都還是知道明事理的。

　　林正平回想剛才在病房外瞥見的那個叫陳文彬的年輕人，穿著熨帖的淺灰色西裝，袖口露出的手表看著就價值不菲，待人接物透著股穩(wěn)重得體。

　　這么重要的場合他能陪在詹云婷身邊，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意味著什么。

　　如果兒媳的想法沒法回轉(zhuǎn)的話，那就只有離婚了，孫女才是最可憐的那個，就看孩子愿意跟誰走吧。

　　林正平甩開林偉光扶著他的胳膊，思考了片刻，心情沉重的將腰間的包打開。

　　林偉光看著他的動作，看見他從包里拿出來了一張銀行卡，還有一個稍微有些鼓囊的信封。

　　林偉光有些震驚，看著他輕聲喊了一聲：“爸......你......”

　　只見林正平將手里的卡擺在他手上，說道：“這里面都是你以前往我卡里轉(zhuǎn)的生活費，大概有個七八萬，你拿去解決了你那些債務(wù)。”

　　林正平一臉正色道：“這里的兩萬，我準(zhǔn)備給孩子她媽，晚晚上小學(xué)還是這么好的學(xué)?？隙ㄒ缅X的地方多。”

　　他原本是想把信封給林偉光的讓他轉(zhuǎn)交，想了想還是算了，將信封重新裝回自己的腰包里面。

　　林偉光見狀皺著眉頭道：“你干什么給她錢??！她現(xiàn)在根本就不缺錢花，你知道那個小白臉開的什么車嗎？一百多萬的邁巴赫，他鐵定是個資產(chǎn)過千萬的老板?！?p>　　準(zhǔn)得敲詐他一波，心里才解氣！

　　林偉光心里琢磨的話沒有說出口，只見林正平一巴掌狠狠地拍在林偉光后腦勺。

　　“臭小子你是嫌腦袋上的包還不夠多嗎！？那是人家錢，關(guān)你屁事！”

　　“我這是給孫女的，你少打這筆錢的主意，你要是敢把房子給抵押出去，看我不打斷你的腿！”此時林正平瞪了林偉光一眼，便轉(zhuǎn)身朝著醫(yī)院里走去。

　　林偉光捂著后腦勺，悻悻地閉了嘴，可眼里的怨毒沒散。

　　他捏著手里那張銀行卡，指腹摩挲著冰涼的塑料面，心里卻在盤算著別的——那房子抵押出去好歹能套幾百萬，先翻本再說，至于晚晚她們娘倆……總會有地方住的。

　　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混著一些詹云婷身上的香水味，林晚躺在床上，小臉白得像張紙，雙眼閉眼著，眼窩陷下去一小塊，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

　　詹云婷攥著女兒的小手，那手涼得像塊冰，她把臉埋在陳文彬的胳膊上，肩膀還在一抽一抽地動。

　　剛才在走廊里跟林偉光爭執(zhí)時憋的淚，此刻全順著眼角往下淌，把他的西裝袖子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陳文彬抬手輕輕拍著她的背，聲音放得極柔：“沒事了，晚晚會好起來的。”

　　他另一只手替林晚掖了掖被角，目光落在孩子瘦得硌手的手腕上，心里也跟著發(fā)緊。

　　門被輕輕推開時，詹云婷猛地抬起頭，哭腫的眼睛像只受驚的兔子。

　　林正平站在門口，他先是往病床上看了一眼，眉頭瞬間擰成個疙瘩：“哎喲，這孩子怎么瘦得跟皮包骨似的……”

　　“爸?！闭苍奇泌s緊抹了把臉，想站起身，腿卻軟得差點站不穩(wěn)，陳文彬扶了她一把，她才勉強站穩(wěn)了。

　　林正平點點頭，目光從林晚身上移到詹云婷通紅的眼睛上，又飛快地掃了一眼陳文彬，那眼神里有感激，也有幾分復(fù)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