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禁空曠,三娘自興安門入,一路沿宮墻往北,擦著西面內(nèi)苑與含光殿進了右銀臺門。
這里頭是一片極廣大的園林,最北邊有內(nèi)廷羽林與龍武軍駐扎,再往西有司天臺等。中有河流穿過,向東匯入太液池。河畔靠南有一片樓閣,其內(nèi)遍植梨樹,前朝時便做歌舞館舍用,如今被圣人撥給了仙韻院,集數(shù)百舞伶樂伎于內(nèi)。
能進仙韻院的人都是樂中翹楚,將來說不定就有盛寵,出頭機會比宮妃尚且要多,是以內(nèi)侍官吏們待他們也尤為客氣。
三娘下得車來,有小使女上前引路,后頭雜役搬著她的箱籠跟著。不一會便到了一處名叫沉香閣的地方。此處總管派了內(nèi)里的一處小小單間給三娘。
眾人進得內(nèi)去,為她安置罷了箱籠便退去。那總管又過來關照她要留心的事宜等,隨后亦去,獨留三娘一個。
送走外客,三娘也不愣著,自收拾起行裝來,又鋪床放被、擺放衣物等,過一會還有小女使送來一些上賜的日常用物。
這房間雖小卻是單住的,哪怕無專人服侍,可灑掃浣衣等事體皆有內(nèi)務代勞,飯食脂粉等花費具由內(nèi)廷包攬,且樂官不算役使奴仆,無需親手服侍貴人,所以日子倒不難過。
而要真說有什么不好……那可能就是略感寂寞,且初來乍到缺少照應吧。
不過三娘不比其他人,她自有隨從跟來——正整理安放東西呢,就聽見身后窗臺上輕輕一響。
三娘循聲望去,只見元寶已站到了窗邊的高幾上,正卷著尾巴梢打量著屋里。他貓模貓樣地看了一會,歪歪耳朵道:“倒是還成。雖然地方小些但勝在清凈,外頭還就是院子,敞亮得很?!?p> 三娘點頭道:“元寶兄覺得好那就是真好?!被厣韺⑿√姨匾庾鼋o元寶臥著用的墊子從箱籠里拿出來,望著他道,“元寶兄喜歡哪一處?”
聞言元寶坐下來想了想:“要不就那屏風邊的柜子角上。那兒你要放東西拿取反不便當,又得日頭曬到?!?p> “好?!比镆恍?,哄孩子似的應了,遂繞過屏風,將那墊子放在了元寶說的柜角。這剛放好,只聽外頭突然一陣寒風呼嘯而過,窗下不知種了什么花卉,細枝應著風沙沙作響。
“今夜怕是要冷……”三娘喃喃自語道。
元寶走過來跳上柜子,高高興興地在那墊子上踩了踩,覺得擺得穩(wěn)的,于是便大方坐了上去。他抬頭想要說話,結果卻見三娘一張白茫茫的面孔望著關好的窗發(fā)呆。
元寶也是上了年紀的老貓,很懂“人”這個東西。在他看來,三娘尚且年小,遇到事情心有動搖真是再平常不過,等她再大些、再多經(jīng)點事情便會好的。
所以他也不點破什么,只繼續(xù)說眼前的實在事情:“等下就是用中飯的時辰了,記得往后你不必給我留食料,我自去御膳房享用便好?!?p> 聽他這話,三娘回過神來,詫異笑道:“不怕被逮住嗎?且你吃了御膳,東西少了分量,下頭的人怕不是要被問罪?”
元寶嗤笑,站起來靈巧地轉了個身又坐下:“御膳房里山珍海味無算,我這點胃口,繞到后頭分他一兩半兩誰能覺察?且咱還是個輕車熟路來去如風的,那些凡夫俗子如何逮得?。俊?p> 他本就是老江湖了,此番說的也有道理,三娘想了想,覺得也是無需擔憂什么,于是伸手撓撓他的頭:“那……不管怎樣你還是小心些兒,這里到底不是咱們自家地盤?!?p> “我省得?!痹獙毺ь^挺胸道,看起來是真沒把皇家威儀放在眼中。如此一人一貓又閑聊了半刻,接著元寶便出發(fā)去探看御膳房了——他上次來是許多年前的事了,小心起見,還是要先偵察一番。
三娘則獨自留在屋內(nèi)收拾,不過行李物件有許多,也不是說能收拾好便收拾好了的。等床鋪鏡臺可用、這幾日要換洗的衣服都安置好了,眼看著中飯時間又要到,三娘便坐下歇了。
她先是神游似的楞了一會,接著卻想起了要緊事情來,忙忙去看桌上瓷壺中可有水。結果拎起一掂,卻是滿滿的一壺,估摸著該是她來到之前剛備下的,借著屋里地龍的熱氣,尚且溫溫。
三娘打開壺蓋看了看,只見里頭水色極清澈。于是她從旁搬來銅盆、取來胰子面巾,將水倒至盆中,仔仔細細洗了把臉。洗好后上了厚厚的胰子,又轉至鏡臺前將粉盒眉黛等取出來,端端坐好,細細描摹。
不過,這粉卻不是三娘常用的那一色了——為得進宮之事,她特特給自己調(diào)了新粉。方子也不難,就是她往日用的粉里另加一些額黃,再摻一點點自眉黛上刮下來的細炭屑而已。如此一上臉,面色就變得黃而發(fā)黑了,且?guī)е还赏辽珘m氣。
三娘顏色極好,皮膚白如羊脂,按泰和公主所說,“只需略裝扮,便扔到專門進上的美人里頭也不是遜色的那個”。但經(jīng)過她如此一抹,整個人立時就不起眼了起來。
接著她連脖子手背都這般抹了,又眉稀唇淡地上完余妝,再取來早備好的一身暗赭色衣袍換上,還卸了幾件釵環(huán)。
等到她忙完時,外頭喊中飯的金聲也響了。
吃飯三娘是不會誤的,當即顛顛地出了門。
她已有官職,所以安排的居所很是不錯,清凈人又少,不過還是有同住在一廊一院上的其他樂官。三娘也不吭聲,只默默隨著大流一同到了前堂取了飯食,又在長桌上用了。期間或有人掀眼瞧了瞧她,但旋即又轉開目光,畢竟這般灰撲撲貌不驚人的女子又有什么可看的?
只能說,三娘此舉確有高妙之處。
待到飯畢,太常寺卿與仙韻院各首座前來與新人們會,互相認了認人,說了些勉勵夸獎、提醒循規(guī)蹈矩的陳詞濫調(diào)。
三娘垂首恭敬聽了,之后便被派與長官:她和另兩位女樂官被一位判官領了,往后日常演習等皆聽她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