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想著，三娘回身繞到公主身后，而公主是被人伺候慣了的，見她過去便撐開些手站好。三娘解了她身上玉革帶、去了被酒污了的袍子，略理了理放在一旁，又將那仙鶴袍拎起抖開，輕手輕腳地幫她套上。等袍子各處都妥帖了，三娘又要去那絲帛包袱里尋成套的腰帶，結果被她喊?。骸氨隳菞l吧，不折騰了。玉的配什么都行?！?p> 三娘一想，覺得也很對，于是便依言退回來拿了放在一邊的玉革帶為她圍上，罷了又為她整理袍角、細細理裝，直到自己滿意才停手退到一旁。
她不出聲，就等著公主先開口。結果略僵持了一會之后，公主如此說道：“你倒是一點都不怕我啊?！?p> 這話說的三娘有些莫名其妙了：“……為何要怕殿下？”
這話引得公主扭頭看她，目光嚴厲，極有威勢。三娘看得出她其實一點都未動火氣，只是，礙于尊卑面子，她還是得曲意應承那么一下：“這，若是，殿下覺得，當怕，那便怕?！?p> 這話說得極干澀勉強，就仿佛不情不愿在胡亂哄孩子一般，搞得公主也裝不下去笑了出來：“你們一家便都是這樣脾性不成？你姐姐也是如此?！?p> “一家人么，總有些相類似?！比镉樣樞α诵Γ^續(xù)應承，“不過姐姐膽色遠在我之上?！?p> “……她叫什么名字？”
“殿下是說姐姐？我家姓韓，姐姐學名叫做愈沕，尚且無字。”
“哪兩個字？”
“俞心愈，‘襲九淵之神龍兮，沕深潛以自珍’的沕。”
“竟是這個沕……倒也有點意思。那你呢？”
“韓愈濃，前面兩字皆同姐姐，濃便是最常說的濃淡的濃了。”
“家中大人呢？”
三娘心想這是要刨根問底了啊，不過尊者問不能不答，只得老實交代了：“家父韓忠明，母親為博陵小房崔氏女，另長兄韓俞深為駐安西邊將。早年父親一直外放做官，今年年前剛升了中書省右諫議大夫，才帶了我們遷回長安……”
“怪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边@下公主了然了，“既如此，怕你連我是誰也是不曉得的了。”
“實在慚愧……”
“那你記下，我姓李，單名一個鸞字，為今上第四女，封號泰和。這次你冒失了，但我先不治你罪，你只需將事情前因后果對我細細道來便可得免?！?p> 三娘早料到她會問這事情，心中毫無意外。只是這事情著實太長，且她有些不知從何說起好，是以稍楞了一會。接著正打算開口呢，卻聽到外頭傳來說話聲：“皇姐還未好嗎？”
這聲音聽著該是個年輕男子的，聲調華麗動聽，口吻肆意驕矜，感覺好像有些不好惹。三娘回頭看李鸞，卻發(fā)現(xiàn)她也改了神色，一副警醒的模樣。
“不用慌張。”她如此關照道，“你只管低頭，當自己是這院中的服侍內人便好。若被問到，我替你解圍?！?p> 三娘無聲點頭，心中略有些虛。李鸞也怕她年紀小扛不住陣勢，但眼下確實藏不起她來，也只能就這么混著。這邊她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公主殿下，楚王殿下求見”的通報聲，李鸞不好拖延，大方應了一聲“進來”。
輕輕一聲門響，有數(shù)人進了屋來。三娘連忙垂下頭退一旁肅立，接著眼角就瞥見一個穿金紅色袍的男子繞過屏風走了進來。
“誒，這不是早好了？”那楚王如此說了一句，口氣自是玩笑的，十分歡快，可仍自然而然帶著股傲氣，“皇姐別是喝怕了，來這里躲閑吧？”
“那點酒，有什么可躲的？”李鸞反問，話中頗有笑意。
“好，還是皇姐痛快！那我們快回席上吧，新來的胡姬還盼著你回去了她好上場呢?！闭f著，他側身讓路示意李鸞先行，可讓到一半時卻楞了。
三娘尚低著頭，可就這樣還是能覺得對方目光扎到了自己身上。暗叫不好，三娘恨不得馬上奪門而出，可如今情勢偏由不得她如此——果然，隨后便有一句“抬起頭來”悠悠地飄了過來。
三娘只好依言略抬了抬頭，眼睛卻始終往下，只瞧著自己腳前的地毯。楚王看她如此卻也沒有見怪，只彈了下舌頭，說：“倒是個小心翼翼的——沒事，你只管抬頭看我們，不算你沖撞貴人?！?p> 既有這話，再藏著掖著就是不識抬舉了。
三娘只好抬眼，卻見那楚王正饒有興味地盯著自己。他長得略瘦，但個子頗高，五官深濃、細鼻長目，看上去清雅貴氣、俊美不凡，眼神肆意毫不遮掩。且身上還有種疏狂倜儻的味道，配上他身份，真是王孫公子狂放不可言。
“你是這院子里的服侍內人？”耍了耍手中扇子，楚王這般問道。
“是?！比镏淮鹆艘蛔直汩]上嘴巴，生怕自己言多必失。她此時言行頗有清傲慎重之氣，便說待客不周亦可。但楚王卻未介意，反盯著她看了許久，之后終于石破天驚問了一句：“那纏頭幾何？”
這話問得，三娘無論如何是答不上了，只好愣在當場。李鸞見狀連忙解圍：“賢弟，倒不是我奪人所愛，只是……這小娘子已得我選，等散了便要隨我回去了?！?p> 楚王倒沒料到會有這么一出：他知道李鸞人品風流，可平時還真沒見她有什么不尋常的愛好。既如此，那定是這小娘子有什么本事了？于是說道：“既皇姐定了，那弟我自當恭讓。小娘子倒是有造化——只是皇姐歷來不愛空有相貌實則無能的，便所養(yǎng)貓兒狗兒也有技藝……來，說說你都會些什么？”
此時三娘已不由自主又低下了頭去了，聽他如此問，稍卡了一會殼才叉手恭敬回道：“略……會一點琵琶。”
“琵琶？琵琶……”楚王跟著念了兩遍，面露合意神色，“那好。如此便一道過去吧，等胡姬舞完，你便奏上一曲，我倒要看看你當不當?shù)闷鸹式愕馁p識?！?p> 說罷也不多拖延，轉身便走。李鸞連攔他都不及，只回頭看三娘。琵琶一事三娘倒是胸有成竹，所以目示李鸞“無事”。李鸞微嘆一下，轉身領三娘回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