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兩天過去了。
白晨開始感覺到不安。一開始,他以為不過是特殊一點的維護結界行動,但這次的持續(xù)時間已經(jīng)遠遠超過了他的認知。更讓人不安的是,這段時間一直給他投喂果子的小孩今天還沒有出現(xiàn)。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晚上了,那幾個小孩一般不會被允許獨自在這個點過來水井。而且今天晚上他總是聽到外面有些很雜亂的聲音,眼下似乎有……火燒的聲音!
白晨越來越急,總覺得外面應該是發(fā)生了什么大事,但他手上卻沒有找到能離開方法。
就在這時,水井邊上傳來了談話聲。
“該死的老學究王茂,明明只是幾個孩子的事,沒想到這老小子竟然在村里布了陣法,把人又給叫了回來。逼得我們只能如此?!?p> “文鼎,我現(xiàn)在唯一擔心的是,我們做了這樣的惡事,不知道還能不能被永生接納。”
“那就要看我們能不能做得更干凈一點。村里的情況先交給其他人,你我去把結界打開片刻,將白骨森林的魔物放進來一些,就說是它們造成了厄難吧?!?p> 兩人談話的聲音遠去,白晨的內(nèi)心翻起驚濤駭浪。
沒過多久,又來了幾個人,這次是直奔向水井。然后,白晨就看到幾具尸體被拋了進來……
水井下面一片漆黑,白晨認不出尸體的身份,但尸體身上的服飾已經(jīng)告訴了他——這些都是村里的人。
正在拋尸的人看不到井下的情況,只顧將尸體往井內(nèi)拋下,殊不知白晨此刻正通過這些逐漸在井內(nèi)堆積的尸體慢慢地往上爬。
白晨不斷地掐自己的臉,想知道現(xiàn)在究竟是不是一場夢,但真實的痛感卻分明告訴他現(xiàn)實?,F(xiàn)在他只有一個念頭:干娘他們一家怎么樣了?
當井外的黑衣人將最后一具尸體拋入井口,白晨瞬間從尸體身邊擦過,跳上井口,一把從黑衣人腰間抽出一柄短刀,隨即迅猛地往上一撩,直接割破了黑衣人的咽喉!
其他幾人見狀大驚失色,紛紛抽出兵器,但那個瘦削的孩子卻動作異常迅猛,未等他們反擊的動作完成,短刀便紛紛割破咽喉。鮮血濺落一地,連半點聲音也沒有發(fā)出便紛紛倒下。
此刻白晨的呼吸急促,握刀的小臂不斷抽搐著,眼前所見的村子已陷入一片火海!
他想起幾日前的幻覺,那時的村子也如今日一樣陷入火海,但這次他沒法再說自己是在幻境。一切都太真實了,真實得讓人窒息。
他發(fā)了瘋似地朝干娘家跑去,周圍四處都是火光,照亮了整片夜空。終于在他踢開冒火的院子木門時,看到了院內(nèi)倒在血泊里的干娘。
白晨的心跳忽然感覺不到了,他僵硬地擺動脖子看向四周,沒有找到干娘家的那兩個孩子,也許是在屋內(nèi),然而現(xiàn)在房子早已是一片火光。
救人!救人!
他只有一個念頭,但當他想沖進火海般的屋子時,有人攔住了他,或者說是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
“這里還有個孩子,把他拿下吧。”幾個黑衣人跳進院內(nèi),幾乎同時抽出繩子。
這句話讓白晨瞬間意識到一種可能,他握緊那把短刀,扭頭怒喝道:“你把這里的小孩都弄去哪里了?”
“別擔心,很快你們就會團聚?!币幻谝氯死湫Φ馈?p> “不必跟他廢話,先把人綁了?!睘槭椎暮谝氯说故浅种兀捯魟偮浔銓⑹种欣K索甩出。甩出的繩索像是自由游動在空中的水蛇,快速地朝白晨移動過來,并優(yōu)先攻擊白晨的四肢關節(jié)。
但他沒料到眼前這個白發(fā)小子的靈活性,后者幾乎一個箭步便將來襲的繩索甩開,腳步在地面踩著某種神奇的步法,進一步甩開了其他黑衣人的繩索,將自己與敵人的距離一下子拉近。
眾人見狀不妙,紛紛跳散開來并同時抽出短刀。
白晨與為首的黑衣人對了一下刀便各自分開,都沒有討到什么便宜。
“老大,他好像是那個被魔族養(yǎng)大的小子,咱們……”一名黑衣人終于想起來白晨的身份。
為首的黑衣人搖了搖頭,“我們別無選擇,他既然撞見了這里,就絕不能讓他離開?!?p> “當然不能讓他離開這里!”宅院的圍墻突然轟然倒塌,傳來尖銳且刻薄的聲音。
說話的是個個子不高,大約和白晨差不多年紀的黑衣人,他的身邊還跟著好幾個人。雖然每個人都穿著黑衣,掩人耳目,但這個聲音還是一下子讓白晨認了出來。
“柳澤,是你這混蛋!我要殺了你!”
確認造成這一切的兇手是柳澤后,白晨瞬間暴怒,轉頭直沖向柳澤。不過柳澤身邊的幫手可不是蓋的,在白晨選擇沖來時,柳澤身邊的幾名手下同時出手,不僅化解了白晨的攻勢,更將白晨擊退數(shù)歩、滾落到地面上,在正在燃燒的屋門前停住,幾乎撞入熊熊燃燒的屋子。
“真是走運,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你,白毛小子。”柳澤抽出了身邊手下腰間的一柄長刀,一步一步地向白晨靠近。他現(xiàn)在興奮得要命,想到自己能在這種場合親手了結仇人,再沒有比這更暢快的了。
白晨的內(nèi)臟被打傷了,柳澤身邊的那幾個高手不是一般人物。在劇痛之下,白晨連握刀的力量都在慢慢失去,更別說站起來。他沒想到自己會是以這樣的方式死去,不僅害了整個村子,害了干娘和她的孩子,現(xiàn)在連幫他們報仇的機會都沒……
百寶回來后,會嘲笑他的吧……
就在這時,白晨的目光忽然一下子被熊熊燃燒的門檻吸引了。在火光中,陳舊的門檻此刻正在被燒成焦炭。
“你會看到的?!?p> 韓端?
身后柳澤的刀光瞬間落下,白晨猛地睜開眼睛!
白晨激烈地喘氣,眼前不見火光,只有一片不規(guī)則的山洞洞壁,從洞口處拂來有些冷的風。
“醒來了?”山洞里傳來問候,白晨扭頭望去,看到韓端此刻正坐在石凳上,一臉平靜地將爐灶灰、青苔和焦炭粉末混合在一起后進行研磨。
“剛剛是夢?”白晨迅速從石床上起身,用力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痛覺更驚人了。
但在痛完之后,他就想到了一個現(xiàn)實的問題:“韓端,你到底是什么人?天神?還是道宗的高人?”
“一個不知歸處的人?!表n端用了他與白晨相遇時說過的說法。他知道白晨心里有很多疑問,但更多的疑問,都不會比得上白晨所在乎的一切。
“你方才所見到的確實是在夢境里發(fā)生的事,但也可能會變成現(xiàn)實?!?p> “你說什么,到底什么意思?”白晨徹底懵了,“我到底是什么時候進入夢境的,該不會現(xiàn)在還是在夢里吧?”
“最后一個問題我可以告訴你,你現(xiàn)在不在夢里。”韓端朝他露出微笑,“不過你方才的夢不完整,因為你被殺了。你想知道在你被殺以后,夢的最后發(fā)生了什么嗎?”
韓端站起身,手里捏著研磨的粉末,在他與白晨之間的空氣畫了一個圓。就像他與白晨之間本來就隔著一面玻璃一樣,黑色的圓圈印在這看不見的玻璃之上,里面慢慢呈現(xiàn)畫面。
畫面中,首先出現(xiàn)一棵大樹。大樹枝葉繁茂,樹枝下各掛了大大小小的木籠,而籠子里面的竟全是孩童!
白晨瞬間認出了干娘家的那兩個孩子,還有在井口遇到的那三個……所有這些都是他在村子里見過的熟面孔,甚至還有一些來自外村的……
畫面繼續(xù)往下,建筑的輪廓逐漸凸顯,不難發(fā)現(xiàn)這棵樹是在一處道觀的院子內(nèi)。當畫面進一步向下,白晨終于看到了罪魁禍首。
樹下擺了一張供桌,有個白晨沒見過的青年道人正在揮著木劍作法,很像是某種祭祀的儀式。
在儀式之外,則是圍了一層人。有認識的來自七家的公子極其打手、還有雖不曾見過但僅從氣場上便能分辨出來的來自七家的大人物。
“他們到底想干什么!”白晨憤怒地從床上爬下,不過在他想要進一步靠近畫面時,身體卻像是被定住了,難以再踏前一步。
“別著急,只是夢。在夢的另一端,你的村子還在?!表n端的聲音淡如水。
“夕風道長,”畫面里有人開始說話了,是來自城西柳家的柳天成?!澳阈枰覀冏龅氖拢覀円呀?jīng)完成了。那個村子沒有什么防備,進展很順利。”
“我希望這是最后一次,”另一個姓柳的柳家家主柳乘風冷淡地說,“待會兒若是失敗了,我保證你的下場比那些無辜村民還要凄慘?!?p> 他始終雙目裹著布條,也沒有正對著夕風道長。前面已經(jīng)費了那么多心機,柳乘風沒有如他當日的決絕,還是加入了七家的行動。
正如夕風道長所說的,他們最后一定都會參與進來。而鑒于那似夢非夢的詭異事件中,夕風道長從書生口中聽到下林村三字,那里似乎有個孩子知道他的情況。
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讓七家把那條村子作為目標就是一個順理成章的事情。當然一條村子肯定沒法搶奪到足夠的孩童,所以實際行動的目標也包括了下林村周圍的村子。
如今一切塵埃落定,那些村子里的孩童全都落到了神樹之上。
“諸位放心,貧道一定不負重托?!?p> 夕風道長揮劍的速度驟然加快,他挑起供桌上的黃符,任其在空中散開飄落,然后伴隨著他的劍光,黃符在空中紛紛冒出火焰。
“詭道竊神旨,歸血緣永生。喝!”
他一聲令下,劍尖下壓沒入供桌上的瓷碗水中。此刻碗中清水不停冒出水泡,供桌兩側升騰起數(shù)顆神寶靈石,落入水中即消失不見。
一行鮮血從另一只瓷碗內(nèi)主動躍至木劍所在的瓷碗內(nèi),很快就將清水染紅。與此同時神樹之上懸掛著的籠子也紛紛染成紅色!
伴隨著孩子們痛苦的慘叫,困住它們的籠子慢慢地皺縮,柱子之間長出紅色的花瓣,將它們包裹起來,外面看起來就像是正在生長的血色花苞。
這一幕太過驚悚,太過凄慘,以至于連七家中的不少人都看不下去,不是選擇閉目不看,便是捂住了耳朵,或是兩者皆有……
終于,在持續(xù)一段時間后,所有的來自孩子們慘叫的聲音消失了。原本懸掛在神樹樹枝之上的鐵籠無一例外通通變成了一朵朵妖異紅花。
此時夕風道長將木劍收回,另一只瓷碗上的鮮血已全然落到了原來木劍沒入的瓷碗之中。道長用木劍挑起已被染成血色的瓷碗,順勢一拋,瓷碗準確無誤地落入神樹的樹洞之內(nèi)。
突然瓷碗破碎,碗內(nèi)鮮血順著樹洞流出,染紅了整個樹干。
剎那間,紅花落,紅果生。
神樹之上,開花與結果不過的幾個喘息的時間便悄然而至。當紅色的花瓣落滿遍地,那些花瓣原本包裹著的不再是籠子,而是一顆顆血紅的果實。
有人忍不住吐了出來。
“這就是所謂的永生果?把它吃進嘴里,給人的感覺就像是在吃一個孩子……”
“夕風道長,你確定這種果子能夠令肉體凡胎達到永生?”極少開口的趙姓家主冷冷地說,“我聽聞凡為神品仙丹,無不例外皆能引起天象異變。我本來還有些擔心此舉會引來一些麻煩,所以安排了不少人手守備。”
“凡間所煉制神品仙丹之所以會引起異變,實在是因取凡器而煉制脫凡之物所造就的逆天之舉所致。我記得我最早跟你們說過,這株神樹來自北庭,是人為竊居在此。神樹所造的神果,其本質(zhì)是神器造神物,理所應當,自然不會引起什么異變。”
夕風道長輕松解釋完后,起身躍至空中砍下一顆“永生果”。在結果之后,永生果的大小變成了和一顆桃子差不多的大小,躺在手心時并不顯眼。
“諸位如果還是擔心的話,就讓貧道為你們證明吧?!?p> 夕風道長瞬間吞下果實,先是激烈地咳嗽了幾下,很快身體便如羽毛般輕盈地飄浮起來。
“看到了么?不需要御靈外物,便可憑風而起,憑心而動,這就是神的領域!”
夕風道長大笑不止,“脫凡入圣,永生之道!”
見到夕風道長的樣子,七家眾人無不例外從一開始的驚嘆到貪婪。他們能清晰地感覺到道長身上的靈力波動,與人類所修習道法的靈氣傳動方式截然不同。
這就是神才能掌握的御靈方法?這就是永生?
七家眾人不再等待,幾乎同時出手爭奪神樹上的果子,并相繼吃下。很快,整個道館內(nèi)所有人都吃下了所謂的永生果。
然而,當他們吃下永生果后,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能像道長那樣憑空而起,身體也毫無輕盈感覺。
“這是怎么回事?為什么沒有反應?”王家主瞬間暴怒,直接面向道長質(zhì)問道。
而此時的夕風道長已經(jīng)坐到了神樹的樹枝之上,在方才眾人爭相服用果實時,他一直冷眼旁觀,好似觀戲。
“那是因為還欠一味藥。”
柳乘風臉色一變,轉身要逃,但剛飛身出去沒幾步,全身的血管瞬間凸出外皮,同時來自神樹的樹根從地下沖出,與他身上的血管連接到一起,將他的身體連同神樹連接到一起,一下子令其懸空定住。
“林夕風!你這個混蛋!你竟然如此對我!”
“你們吃下了我的靈符,即便再有通天的本領,在我面前也不過螻蟻?!毕︼L道長從神樹上起身,木劍輕點樹洞?!傲鲏?,這些人就交給你了?!?p> 除了柳乘風,在場所有七家人全都被同樣的方式困住,而他們?nèi)淼撵`氣與血液也隨著血管通向樹根,正在慢慢流失。
眾人的憤怒與咒罵聲四起,但所有的這些對夕風道長來說不過聒噪。
“可惜,你們看不到真正的永生果現(xiàn)世了?!?p> 夕風道長跳下神樹,落到供桌上,在他的身后,所有的七家之人皆已成為一副副皺縮的皮囊,那些咒罵聲也全都戛然而止。
一道紅光沖天而起,將半邊天空照得通紅,也將神樹照得發(fā)亮。
“趙宴,這就是你要看到的異變。相信此刻應該會有不少修者注意到此變,并往這里趕來吧??上В銈兊拈T人會為我守備到最后一刻,他們即便戰(zhàn)死都不會相信自己的家主和長老們早已殞命于此了。”
神樹的樹洞中,一道卷軸飛了出來,爆發(fā)出金光。
“流夢,永生果的最后一步還得交由你來完成。今日,你我多年的夙愿終于可以實現(xiàn)了?!?p> 在紅光和金光的交織中,周圍狂風驟起,神樹被染紅的樹干逐漸開裂。
蹦!
神樹分崩離析,露出藏在其中的一顆菱形的果實。
夕風道長迅速將果實抓在手中,從果實中透出一股冷冷的寒氣。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夕風,服下它吧,得到你想要的。”書中靈輕靈的聲音傳來。
夕風道長點了下頭,隨即將果實送入口中。果實剛接觸唇齒,迅速化作流體滑入口腹,半點不在口中停留。
然而,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超出了他的預料。
“不對,這是怎么回事?”夕風道長驚恐地發(fā)現(xiàn)自己手臂上的皮膚正在開裂,血肉正在腐蝕,不僅如此,他全身上下都出現(xiàn)了類似的癥狀。
“夕風,我所記載的永生果其實是一種毒。”
“什么?”夕風道長全身失去力氣,劇痛讓他跪倒在地,痛苦不已。
“流夢,你欺騙我?”
“我沒有騙你,那時的我和你一樣,并不知情我身上記載的永生之法的真假?!睍徐`緩緩道來,“我知道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不,不,流夢,救救我,你有辦法的,你一定有辦法的!”夕風道長全身的腐蝕速度正在加快,他已經(jīng)開始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
“夕風,這是罪業(yè)的懲罰。如果你想要得救,只能從這無限輪回中感受真實的虛無,當你確切地感受到自己所追求的不過是一場虛妄,你自會得救。”
“輪回……”
“是,這是一場夢,但也是建立在真實上的夢。它輪回的,是你的罪業(yè)與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