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朝堂上,皇帝敖談的臉色依舊陰沉不定,昨日帶來的驚嚇還停留在他的臉上。而在大堂之下,一位官員正在忙著匯報著昨日的情況。
“昨日一戰(zhàn),天澤獵場、星落校場皆有遭遇突襲,除卻沐王府,共計死傷七百余六人,戰(zhàn)馬一百一十三匹,損毀戰(zhàn)鼓、兵戈無數(shù)……”
官員匯報的時候,滿朝文武一片肅穆,只剩下他的聲音在殿堂上回響。少頃,他念完后將文書呈上皇帝面前。
皇帝接過文書接著看,堂下依舊鴉雀無聲。
“明劍將軍,皇城禁軍負責此次狩獵的安全,為何魔獸會突然出現(xiàn)在獵場?”皇帝目光突然指向裴屸。
裴屸當即站出來,應聲下跪?!氨菹?,臣有失職,望陛下賜罪?!?p> 裴屸心里也犯難,明明是你自己非要過去獵場深處的,叫也叫不住,出了事責任就全落到他的身上,實在是有苦說不出。
“禁軍失職……你的罪行不小啊?!被实鄄[著眼睛,“念在你護駕有功,朕就放過你一次。去領(lǐng)三十軍棍,俸祿減半?!?p> “謝陛下!”
沒有降職對裴屸來說就是最好的處理了,當然他也知道為何皇帝沒有對他降職處理。魔族的襲擊剛落,難保會再度出現(xiàn),所以皇帝當然不會在這種時候降他的職。
“對了,陛下,臣還有一事要稟……”準備下去的時候裴屸想起來還有一件事。
皇帝擺手,示意侍衛(wèi)暫停。
裴屸趕緊上前一步,“陛下,昨日清掃戰(zhàn)場,微臣還發(fā)現(xiàn)了一樣東西?!?p> 說罷,一個太監(jiān)從門外進來,手里捧著一個錦盒。錦盒不大,僅僅是太監(jiān)雙手并著的大小,而且看起來也不是很有分量。
太監(jiān)把錦盒雙手呈到皇帝面前,這時皇帝身邊的侍從走過來,緩緩將其打開。
皇帝的視線隨著錦盒的打開而慢慢睜開,但在錦盒打開還不到一半時,他的眼睛卻完全睜大到了極致,眼神里透出驚恐的神色。他猛地將錦盒一下打落,整個人從龍椅上蹦起。
盒子里的是一顆晶瑩剔透的心臟,來自鹿王的鹿王心!
鹿王心和錦盒一起被他打落在堂下,在地面上倒了出來。
滿朝文武頓時跪地。
皇帝站著身子,一手握著龍椅的扶手,整個人微微顫抖著,臉色陰晴變換,突然怒不可惡地說:“魔孽!竟敢威脅朕!”
身邊侍從趕緊跑下去將鹿王心收好帶下去。
片刻后,皇帝重新平靜下來。他調(diào)整呼吸,重新坐回龍椅,周圍再度恢復鴉雀無聲。
“都起來。”他恢復平靜的口氣說。
大臣們這才重新站起。
“子敬啊,朕聽說沐王府也遭到了襲擊?!被实圻@時將視線轉(zhuǎn)向沐王爺。
沐子敬站出來,“回陛下,王府確實遭遇了突襲,而且已經(jīng)知道了敵人的身份。她就是魔將亭雨侍。”
“亭雨侍?”
朝堂上下一下炸開了鍋。亭雨侍雖然已經(jīng)死了十萬年了,但人間關(guān)于她的傳說可是一點兒也不少,以至于很多人對她都有所耳聞。
“亭雨侍這次出來并非是真的活了,而是被人從地獄召喚出來。而且,她已經(jīng)被天火天神再度殺死?!便遄泳蠢^續(xù)說。
“召喚?”皇帝瞇起眼睛,“天澤獵場的魔獸也是因為召喚。”
“據(jù)我所知,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只有魔族真墟后裔。”沐子敬回答,“他通過召喚魔獸在帝都各處制造混亂,不僅在天澤獵場意圖謀害陛下,還指使亭雨侍襲擊沐王府擄走小女。”
“哦?”皇帝臉上立馬露出疑惑的神色。
“啟稟陛下?!边@時丞相公輸右出乎意料地站了出來,他的站位與沐子敬正好相對,看上去頗有對立的意味。
“近段時間以來,放天城內(nèi)關(guān)于蝕心魔的傳聞愈演愈烈,也有人說與郡主有關(guān)。故以微臣之見,這連日來殘害百姓的蝕心魔極有可能正是困擾郡主的魔障,亦是昨日興風作浪的真墟后裔?!?p> “蝕心魔?這件事居然是真的……”堂下大臣們暗自竊竊私語起來,表情好不驚慌。
“蝕心魔……”皇帝想起不久前呈上來的那顆鹿王心,心里不免有些隔應。而關(guān)于沐雪非,他不久前剛下了旨,讓太醫(yī)過去看看,本來是想避免皇家與這蝕心魔有所關(guān)聯(lián)。如今太醫(yī)還沒過去,這蝕心魔卻主動找上門來了,還差點要了他的命。
“那你們說,這蝕心魔為何費盡心機要擄走郡主?”皇帝承認了蝕心魔的存在。
對沐子敬來說,無論皇帝承認與否,他原本就打算將天澤獵場的暴亂與蝕心魔聯(lián)系到一起,好讓皇帝決心允許神族加入處理。
他只是不想蝕心魔與自己的女兒關(guān)聯(lián)。
于是,沐子敬便接著說道:“神族的天火天神昨日救回雪非后,明說今日會在朝堂拜會,具體詳實可等天神到來。”
他的話明顯是想讓皇帝順理成章召見天火。依據(jù)與神族的協(xié)議,神族若想面對皇帝,必須要得到對方的召見方可。
皇帝自然也清楚他的意思,事到如今,蝕心魔不僅早已入侵皇家,還威脅到了他的性命。這個魔族人不僅膽大妄為,而且實力相當強大。面對這樣的對手,確實要行非常之法。
“臣倒是聽過一個說法?!蔽吹然实壅f話,公輸右開口了?!俺悸犝f郡主出生時,天降暴雪,血氣沖天,或許冥冥不知覺中引起了某種邪祟附體。當邪祟成長之時,不僅在殘害郡主的靈魂,更是荼毒人心?!?p> “荒謬!”沐子敬當成駁斥,“小女滿月時便已拜入玄牝谷神門下,玄牝與九道不同,九道重修學,玄牝主修心。丞相這般說辭,是在質(zhì)疑谷神的認知嗎?”
“我也只是猜測。畢竟郡主年幼,易受邪祟蠱惑,更何況這真墟后裔如此強大,出些什么意外實在不好說?!惫斢掷^續(xù)他的說辭。
兩人還在爭執(zhí)之下,此前把鹿王心拿走的皇帝近侍回來了。他湊到皇帝耳邊,低聲說:“陛下,天神來了?!?p> 皇帝眉頭一翹,便接著大聲說了句:“都給朕安靜。”
沐子敬和丞相兩人紛紛退回去自己的位置上。
“噬心為魔,確實很危險。”人未到聲先到,朝堂上下頓時被一陣洪鐘般的聲音籠罩,轉(zhuǎn)眼間,一團火焰從庭外竄入,在皇帝身前不到五步處化身為一個火紅色的人影。
神族執(zhí)行庭天神,天火。
見天火終于出現(xiàn),皇帝眉頭卻皺了下,繃緊的臉上露出一絲慍色。
“你就是天火?”
“是,人族皇帝?!碧旎鸸ЧЬ淳吹卣f?!拔乙讶チ算逋醺?,去了天澤獵場,也去了各處因蝕心魔而起的命案所在。因此,我得到了一個結(jié)論?!?p> “結(jié)論?你是說你已經(jīng)有調(diào)查結(jié)果了?”皇帝眼底閃過亮光。
天火點頭。
“我已經(jīng)找到了蝕心魔的所在,他是這一切事由的根源,一個強大而又膽小的真墟后裔。”
“他在哪兒?”皇帝追問。
天火停頓了一下,繼而轉(zhuǎn)過身去,先是把目光投向旁邊的丞相公輸右。
這一眼如同一陣凜冽的寒風穿透了公輸右的軀體,令他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他壓低著頭,心臟的顫動形同一只發(fā)了瘋的兔子,每次感覺蹦出來的時候又被生生地壓下去,背脊不禁滲出冷汗。所謂如芒刺背,大抵不過如此。
但天火的目光沒有在公輸右身上更多停留,而后很快就投放到沐子敬身上。
“那個蝕心魔,或者說那個真墟后裔,就在沐郡主的身上?!?p> 此言一出,朝堂上下一片嘩然。天火的話,徹頭徹底把沐雪非成為整個事件的焦點。
“既然知曉蝕心魔所在,望天神告知,接下來該如何才能將其從小女身上驅(qū)離?”沐子敬沉住氣,幾言之下再度把目光匯聚到蝕心魔身上。
“本天神今日正是為此而來?!碧旎鹫f話間挺直了身子,眉宇透出輕藐,半瞇著的眼睛凸現(xiàn)著神族的傲慢。
“不過在此之前,我想先讓諸位了解一下我們所面對的敵人,也就是你們口中的蝕心魔。他的能耐想必你們都已見識過,在整個放天城覆蓋魔力的同時輕易召出亭雨侍,能夠做到這一點的真墟后裔可不多??梢源_認他并非一般的真墟后裔,他的身上流著罕見的王血?!?p> “王血?”朝堂上下再次炸開了鍋,七嘴八舌議論開來。要知道除了遠古時代的神魔大戰(zhàn),可從未有過擁有王血的魔族人踏足過人間。擁有如此高貴血脈的魔族人,難怪連三宗聯(lián)手都未能解決。
眾人的議論聲此起彼伏,逼得皇帝不得不喝了聲“成何體統(tǒng)!”才剎住。
皇帝從座上站起,雙目圓睜,直直地瞪著天火,眉目間透出一股怒氣。
“既流著王血,不在魔域做他的王,來朕放天城做什么?要殺了朕?!”
那位真墟后裔的目的當然不是針對皇帝的,否則皇帝早就死了。那個人的目的是郡主,這才是一切的關(guān)鍵。擔憂自己性命畢竟人之常情,天火只當是皇帝提了一個蠢問題,也沒必要跟他仔細解釋,反正在皇帝心里郡主的死活是比不上他的,說了也不會讓他內(nèi)心的擔憂減弱半分。
這個人類太過容易多疑,會總誤以為周遭的一切危險都是針對他的。大概這就是人類的弱點吧。天火這樣想,然后就自顧自地說開了。
“起初,我以為蝕心魔不過是一個失了心智的魔祟,故而才敢在人間帝都如此張狂。但從他召喚亭雨侍,布下計謀奪取郡主的情形看,這可不是一個魔祟能夠擁有的理智。也不像是長天界判斷的那樣,是一個新生的魔族。因為任何新生的魔族都不可能熟練做到將魔力在覆蓋全城的情況下還能精準地在不同的地方發(fā)動。直到我探入郡主內(nèi)心,找到了他?!?p> 他的表情突然轉(zhuǎn)冷,“他的魔魂附身在郡主的心上,構(gòu)造出深不見底的深淵,而在一片漆黑的深淵邊沿,我察覺到了他的傷口。他受了傷,而且看起來不輕,非數(shù)百年不能復原。縱使沐王府內(nèi)有太多的靈丹妙藥,依然還是太慢了,于是他才鋌而走險通過食人心的方式加快復原。昨日他定是察覺到了我的到來,才想要借助亭雨侍將他帶走。可惜在最后關(guān)頭被我攔下。”
“你殺死了他?”皇帝自然猜到,既然天火找到了蝕心魔的所在,當然就能殺死他。
天火搖了搖頭,眉心閃過一絲扼腕之態(tài)。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身在一旁的沐子敬到底是人中豪杰,一下就把握住了這細微的表情。不由得心頭一緊。
而天火也在這時將目光轉(zhuǎn)到了他,“蝕心魔的魔魂與人心已經(jīng)形影不離,想來在郡主出生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存在了?!?p> 說著,他金色的眸子一抬,正好對上沐子敬的眼睛:“王爺,郡主并非是從帝都出生的吧?”
沐子敬怔了怔,然后木然地點了點頭。
他并不愿意將那段故事說給每個人聽,不想自己的女兒因此受到別人異樣的目光。這是夫人用命換回來的,他必須要保護好她。
“天神的意思是,蝕心魔就是那時附身在小女身上的?”他避開沐雪非出生的話題,直接挑明了天火話里的意味。他記得那時是一位來歷不明的天官人士救下的女兒,后來幾經(jīng)查找都找不到那個人,如果真如天火說的那樣,唯一有可能下手的就是那個人了。
天火瞇了瞇眼,然后重新舒緩開來,心里大概知道對方在有意避開話題。
“不錯。蝕心魔匿藏在郡主的心上,人心與魔魂幾乎融為一體,即便是以我的神力也無法將其逼出。如果強行分離,人心可能會因此而枯竭?!?p> 天火的話正好觸及到沐子敬心中的不安,他原本就擔心若是天火說他也無法救下沐雪非,他該怎么辦。想來天火貴為神族執(zhí)行庭首席天神,若是連他都做不到,能救下自己女兒的怕是只有長天界出手才可能了。
恍惚間,他的內(nèi)心升騰起一絲絕望的意味。他囁嚅著說:“就沒有任何的辦法嗎?”
天火沒有第一時間回答他,而是選擇將視線環(huán)顧四周。此時朝堂上下文武百官全都低著頭安靜地站著,先前說著熱鬧的丞相公輸右也是默不作聲,顯露出卑微的姿態(tài)。而高高在上的皇帝已經(jīng)坐回了龍椅上,正一臉陰沉地看著他,心里不知是在盤算著什么。
似乎在這一刻所有人都在等著他給出答案。但是真的會有答案么?
“辦法倒是有一個,只是不是一個好辦法。”天火淡淡地說。
聽到天火松口,沐子敬仿佛在絕望的深淵中看到了一絲光亮,拼了命地往上爬?!安还苁窃鯓拥霓k法,只要能救下小女,我都愿意去嘗試!”
“別急,我說了,它不是一個好辦法?!碧旎鸬谋砬椴槐幌?,竟看起來有些漠然?!斑@個辦法就是換心,既然郡主的心已經(jīng)被魔魂占領(lǐng),唯有換心才有一線生機。”
“換心?”沐子敬以為自己聽錯了。
“郡主現(xiàn)在六歲,那就需要找一個與郡主同齡的女童,取其心臟,再與郡主體內(nèi)已被污染的心臟交換,郡主自然得救?!?p> “什么?”
朝堂上下一片嘩然,這所謂的換心,說到底竟是以命換命之術(shù)!
在這些人中唯一淡定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保持沉默的坐姿,只是在眼底略微閃過一絲驚訝。
“我說過,這不是一個好辦法。”面對眾人的質(zhì)疑,天火冷淡地回應,“倒也并非邪門歪道,只是一門不討好的救人之法罷了。你們?nèi)羰遣辉敢庖埠苷?,畢竟從道德仁義的角度看,此法都過于邪惡。更重要的是,即便你們答應換心,我依然無法保證郡主平安無事。因為新的心臟與郡主本體一旦存在排斥,那么郡主就永遠醒不過來了?!?p> 天火進一步肯定了這所謂的“換心”之術(shù),并非是一時的信口開河。
這讓沐子敬不禁陷入深深的糾結(jié)之中。答應換心就勢必等同殺害另一位無辜者的性命,背棄仁義,但若是不答應的話,那自己的女兒就……
沐雪非是他王妃留下的唯一的東西了,自王妃死后他就沒再立過新的王妃(沐雪正由側(cè)妃所生),所以無論是說什么,哪怕只有一線生機他都要去救。但若果他決定去救,那么那個替他女兒換心的無辜生命怎么辦?最糟糕的情況是,他決定去救,但最終沐雪非也因為排斥而無法活過來,從而害了兩條生命。
現(xiàn)在決定權(quán)掌握在他手里,其他的大臣們此刻也紛紛自覺地保持沉默,連最能為他做決定的皇帝陛下現(xiàn)在都只在觀望著,沒有去催促這位王爺。
見到沐子敬如此猶豫不決,天火猜測他應該還是在心中抱有一絲放棄的念想的,畢竟一旦換心失敗,郡主就必死無疑了。但如果不換心,郡主就不用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