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閔嗣奇后,俞燼對他掃視一番,只見他身上的衣物零碎多處,藤蔓的勒痕清晰可見。手、腳腕處的鮮血最為醒目,也是血洞淋淋處,此時的閔嗣奇已然是昏迷不醒中。
俞燼看著他生起幾分不解,他不在秦術心身邊的這短短時間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讓一個孩子甘愿陪往冒險,不顧生命之危。
正好到俞燼身旁的秦術心見此一幕,身體不住地發(fā)顫,她急忙從衣擺處撕下幾塊寬窄不一的長條給閔嗣奇包扎。
她極力克制自己發(fā)顫的手,但在抬起閔嗣奇手腕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再也含不住地滴滴滾落,打在閔嗣奇的衣物上。
“既然聚在一起了,那就都成為我的養(yǎng)料吧?!?p> 包扎完后,秦術心立馬從俞燼手中接過閔嗣奇,她現在只能盡全力控制住自己,不能讓自己的情緒讓大家陷入更危險的境地。
谷洕深二人對眼示意,各自拿出神兵做備戰(zhàn)之勢。
“術心,你先去找個地方安置一下。”俞燼將秦術心往身后一護,肅正說道。
“嗯,師兄你要小心。”
說完,秦術心又偏頭看向身側的谷洕深,正好對上谷洕深傳來的目光,秦術心愣了一下,隨即木然一聲“你也是”。谷洕深凝視一瞬,似有若無點了下頭。
秦術心輕抱著閔嗣奇轉身朝一處堅實的巖縫奔去,她不敢跑太快,生怕將閔嗣奇的傷口又震裂開。
妖王見秦術心逃跑,隨即發(fā)動千萬根裹著紅色光霧的斷藤朝秦術心的方向擊去,多如雨下。
谷洕深見狀掌心向外止于胸前,水簾一般的金罩隨著他手掌旋動不斷擴大,使得藤雨一點一點敲打在金罩上。隨著攻勢漸猛,金罩上被激起的波紋也愈發(fā)晃大。
沒過多久,加上本就受了傷的谷洕深嘴角不斷有血外流,眼看快要支撐不住。
俞燼回頭看了眼秦術心便回往妖王的方向,他將長劍收回,于身前結印,隨著二指并點于另一手心中央接著往前一劃,巨大的法陣倏爾而放大于空中,如頂峰之冰,似深海之水,法陣中央是一把長劍圖案,與俞燼的桴途劍如出一轍。
法陣抵于金罩之前,凈去斷藤周圍紅色光霧,金罩上因擊打生成的波紋也稍歸于平靜。
秦術心抱著閔嗣奇依舊奮力奔跑著,眼看巖縫近在眼前,不想前方的一根漏網之藤正直奔著她的后背。
“嗣奇!”
秦術心只感覺背后的一股沖擊力打得她后背生疼,手中的閔嗣奇也因此被秦術心一個踉蹌拋了出去,眼見閔嗣奇要墜下地面,秦術心立馬蹬地將身子移于閔嗣奇墜下的方向,正好接住了他,只不過再一次的沖擊力讓她一團鮮血傾口而出,粘了閔嗣奇半身。
“這輩子都沒這么疼過,這是造了什么孽,把我送來這鬼地方!”
秦術心壓著強烈的睡意罵罵咧咧地將冥奇安置在巖縫比較安全的地方。
秦術心的叫喊讓谷洕深二人回身看了一眼,也正因這一刻的分神讓妖王有了可趁之機,它加強催動妖力,越來越多的斷藤沖破阻礙向秦術心逼去。
秦術心安放好閔嗣奇便回退幾步,剛轉身便見成片斷藤鋪天向她倒來。
慌亂絕望如她,巖縫雖然安全卻只能容納小小一人,何況閔嗣奇已安置其中。
明知是無用功,但她還是下意識用雙手擋在面前,心里哭訴著:
這倒霉的一天竟然要終結在這!老天,求求看在我那么慘的份上,死也讓我死得痛快些吧,最好是不疼的那種,一下子就過去了。
秦術心心里念叨了半天,見半天沒反應,她慢慢透過指縫打探外面的情況。
她瞧著她的師兄漸漸盈充她的眼界,這一次,她清楚地看見那張清冷的面孔下因為她顯露出俗世中人的百愁千憂。
秦術心垂放下雙手,俞燼的到來讓她心安不少,即便她知道她們也許會喪生在此。
片刻之后,右腕處傳來的抽絲剝繭之痛打破了她的感懷,她壓著右腕的筋絡處,面部扭曲著。
俞燼擋在秦術心跟前,并指掐訣,只見長劍出鞘,寒光顯映浮于空中,隨后又疊化出許多,以劍柄為心,劍身為軸,旋轉一周后那些虛劍又不斷外擴,最后形成一塊巨大的輪盤,飛速的旋轉中將那些打下來的段藤削碎成無數飛粉。
另一邊的谷洕深因俞燼的離開顯得有些吃力,眼看著金罩上的裂縫一點一點開大,谷洕深干脆自碎光罩,于漫天金光中縱身下踏,妖王只覺肩膀一側忽地下陷,它隨即反手一抓,不想竟撲了空,隨后又是背后一腳,這來來往往幾下便惹惱了妖王,遂與谷洕深纏斗起來,而對俞燼那邊的攻勢也因此減弱。
見谷洕深好似用所有的氣力在閃避,行動中卻又在不斷挑釁妖王,俞燼瞬間便明白了什么,他回身一瞧,只見秦術心汗雨直下,壓著左腕緊皺著眉頭,雙頰也隨之抽搐著,最后竟全身發(fā)軟將跪在地,好在俞燼扶住了她,不明所以的俞燼見此,言語中含著些慌亂:
“你怎么了,方才可有受傷?”
秦術心瞇了瞇眼,好像外界的聲音與她隔絕了般,只有手上傳來的陣陣抽痛還醒動著她的意識。
“疼,手好疼,師兄我手好疼?!?p> 俞燼近耳聽了聽,這才聽清秦術心不斷張動著嘴巴在說什么。
他花了些力氣將秦術心的右手掰開,只見她的左腕處一條金色的主脈在皮肉之下翻動著并且不斷影響到周邊的經脈。
俞燼只是一個愣神的時間,那經脈竟打通全身,只要是裸露在外的皮膚,都能瞧見粗粗細細清晰的金色脈絡。
不時,秦術心周身紅光浮顯,她只覺自己像是于熱鍋之中,滾燙得厲害。
“燙,好燙?!鼻匦g心又是一陣呢喃。
俞燼看著秦術心痛苦難耐的模樣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見他輕撫秦術心的額頭,由掌內匯氣灌入她的額頭。
如此一小段時間,秦術心稍微平靜些許,本以為此舉有效卻不想沒過多久,秦術心變得更加躁動,周身的紅光也愈發(fā)熱烈。
就像是到了一個極限,秦術心終于承受不住悲嚎了一聲,散發(fā)出的強大靈氣將俞燼震出幾步開外,但這一震卻震掉了秦術心身上所有的疼痛,她能看見的畫面也從模糊逐而清晰。
這一刻,她仿若新生,只覺體內蘊含無窮力量,于她而言是很微妙的一種感覺。
妖王覺察不妙,它平復情緒后見準時機,碗口大的綠藤繞過谷洕深的腰間,隨著妖王緊拳一擲,綠藤又將谷洕深勒了勒,在空中如巨蛇般舞擺幾下便朝一側巖壁甩出去。
谷洕深重心不穩(wěn),一時間難以控制自己的身體,只能任之甩動,就當他要砸向巖壁時,一股清風卷雜著紅艷花瓣撞斷綠藤一路護送他安全落地,最后散將開來,塵歸于土。
谷洕深抬眼,目光掃視一周后停留在秦術心身上。秦術心發(fā)覺谷洕深遞來的審視目光,她對了一眼后立馬別開。
妖王也不是什么善茬,只見他將所有攻勢集中向俞燼二人擊去,即便俞燼迅速做出了反應,卻還是在頃刻間敗下陣來。
輪盤碎裂散下無數殘劍,進而逐漸隱沒,被破陣的俞燼也因此反吐一口鮮血。
秦術心側身瞧見地面上醒目的血跡,一時間怒氣上涌,恨不得將妖王千刀萬剮,對待親人她一向如此認真。
“師兄,你——”
秦術心伸去手,想了想又悄悄收了回來,反倒是俞燼反手將秦術心護在身后:
“方才你初通靈脈便如此運靈,現下切不可擅用,有損身體?!?p> “可是——”
“無需多說,既答應了師尊便不能讓你出事?!?p> 秦術心聽言有些不快,她撇頭一哼不再言語。
俞燼注意到秦術心的情緒波動卻不明所以,不過下一刻,他便飛身迎向妖王。
一黑一白,頓時將妖王圍困,三點一線,氣氛霎時凝固到極致,一呼一吸間都能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還是妖王最先發(fā)動了攻勢,它的五指漸長最后搖變成細長的藤蔓,這十指藤與妖王存為一體,故見妖王運行自如,一甩一劈都集中在要害。這若是常人,必是一擊致命。
俞燼二人也使出自己的兵器,見招拆招。
打斗過程中,谷洕深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笛柄的長劍,那奇特的模樣一下抓住了秦術心的眼球,秦術心躲在一邊,看著谷洕深將看去難以操控的笛劍如何行如流水,一挽一刺都算準了時機讓人驚嘆不已。
看得入神時,一道寒光向秦術心劈來,待她反應過來卻已近在咫尺,她伸手阻擋,與寒光的交界面波紋疊起,雖未致傷,卻被強勁的沖擊力擊退好一段距離,直至被身后的巨型花苞抵住。
“嘶~”
許是用力過猛,秦術心只感覺后腳腕針刺地疼了一下,她往后一瞧,濃綠的花萼上張滿了大大小小的青刺,她后腳一抬,只見那沾著她血跡的青刺慢慢軟化直至消失,花苞也隨之略顯松動,頂端稍稍開合了一下。
花苞內的孫渠正發(fā)愁怎么出去時便感知到外界一些動靜,他敲了敲周圍艷紅瓣壁,略帶興奮道:
“小姑娘,是你嗎?”
“是我,你怎么樣,可有受傷?”
“倒是沒事,只不過困在這里憋屈的慌,方才這牢籠似乎有些松動,可是你做了什么?”
‘難道我這血能影響這朵花不成。’秦術心聽言揣測道。
“喂,小姑娘,你有聽見嗎?”
孫渠的喊聲把秦術心喚回神來,引得秦術心一咋:
“啊,哦,我聽見了,聽見了,我好像知道怎么操控它了,等下聽我喊聲,我們里外合力。”
“好!”
“等下!”
“怎么了?”孫渠疑惑道。
秦術心朝打斗那邊看去,兩方正纏斗地厲害,絲毫沒有注意到她已不在原地。眼瞧著二人漸據下風,時間再長些,他們必輸無疑,她要想個法子破了這僵局。
她朝著花苞輕聲問道,心里慶幸著這花苞沒有阻隔外界的聲音,真是天無絕人之路:
“你應該挺厲害的吧,你有辦法在妖王出其不意間來個致命一擊嗎?”
“你這話倒是給我來了一擊!”孫渠笑道打趣一番。
“沒開玩笑,師兄他們堅持不了多久,我們得想想辦法?!?p> 孫渠聽言,斂了笑容,大抵是聽到了些在意的字眼,瞬間嚴肅起幾分,思考再三后說道:
“看來你是有主意了,只要能拖住那妖怪,讓它防備不能,我便有信心讓它一來絕返?!?p> 本做好決定的秦術心在孫渠一番話的時間又開始猶豫,她在心里思忖著:
‘師兄說要是擅用靈力會損體,那我大肆用豈不是不要命了,萬一不成那不白搭一條命。不對不對,照現在看再不行動這條命早晚要沒。不過我要怎么跟師兄說,咦,對了,之前好像去學過傳音之術,要不用這花瓣試試?!?p> 想著便將視線轉移到周邊的地面。
孫渠見秦術心半天沒反應,似了然一切道:
“小姑娘,你可不能臨陣逃縮?。 ?p> “你才逃縮呢,我,我這不是在觀察情勢嗎?!鼻匦g心有些赧然道。
她一咬牙在掌心劃了一道口子,待血液流出,她便悄悄涂抹在巨型花苞上,隨著她血液的浸入,紅花的生命力于她的感知中愈發(fā)清晰,甚至讓她感覺就像是被她操控的身體一部分。
秦術心運靈匯于指尖,隨后攆出一粒細小光珠,她佯于不經意間彈射到地面草堆里一片不起眼的花瓣上,花瓣被一縷輕風挑起,同其他紅瓣兒在空中飛舞并且有意識地往俞燼耳旁飄去。
“師兄師兄,聽得見嗎,你想想辦法讓妖王放松警惕,把它往我這引!”
秦術心目光隨花瓣而移,只見俞燼細長的雙眉輕微地波折一下。她心里實在有些沒底,想著師兄少有情緒,定是覺得她此舉有些任性胡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只見俞燼借勢妖王甩下的綠藤迎面震掉手中的桴途,以劍為臂之人一但失了手中劍便也失了情中勢。
帶著鋒芒的長劍在空中翻轉幾周后直直插在秦術心正前方,嚇得秦術心節(jié)節(jié)后退,一個不留神中跌倒在地。
這真真切切的懦弱之相將妖王起初的忌憚之心消減不少。
妖王沒想到丟了劍的俞燼依舊是個難纏的主,只見他閃避有律,絲毫不見弱風之勢。
正當秦術心開始焦灼時,有些力竭的俞燼一個失誤被妖王的指藤繞上,越纏越多,一旁的谷洕深也因失查被妖王突如其來的藤網截住,圍困成球體漂浮于空中。
俞燼不敵,只能任其抽打,不一會兒,衣物便染上了血跡。
秦術心出手卻被一記冷光打回,她緊攥著拳頭藏于后背,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沖動。
只見俞燼被重摔于地,當即昏睡過去。
下一瞬,妖王便收回指藤,五爪向前朝秦術心奔去,秦術心瞳孔倏大,做驚慌狀踉蹌后退,說實話,她也實在害怕,但任何讓她心安的動作都不能在這時候出現。
“就是現在!”秦術心用力一拍瓣壁,紅花像是收到命令般瞬間綻放,孫渠也從花心處縱身躍上,手執(zhí)長弓于空中,靈力匯成的三根長箭于弦上蓄勢待發(fā),那肅正炯神的模樣令人不禁一凜。
秦術心一瞥,有那么一刻的恍惚,覺得這才是此人最本真的模樣。
妖王欲閃避,可秦術心怎會如它愿,傷她師兄如此之重恨不得將之大卸,她催動體內大波靈力,先于一步困住妖王,只見紅花的瓣兒,一片接一片飛刀似的于底座甩出逐而縮小,接連劃過妖王的皮膚,將其手腳桎梏,甚至謹慎到在其腰側也環(huán)上一周。
三箭并一,穿膛而過,頃刻間,妖王化作綠意浮散,只留下一人一鞭。
那人便是先前被妖王附身的怪人,不過早已沒了呼吸。相比之下,倒是那條血色長鞭更吸引秦術心的眼球。她走過去將長鞭撿起,剛握住鞭柄便被冒出的荊藤纏上右手腕,藤刺扎入皮肉,蠕動著不斷抽取血液,秦術心嚇得狂甩手,那滑稽的模樣讓尚未松懈的孫渠都忍不住笑意,甚至不忘侃上一侃:
“疼嗎小姑娘,我看你蹦跳地挺開心?!?p> “你真的是沒心沒肺,還在那說風涼——欸,好像還真的不疼!”
這下輪到孫渠口呆了,他瞧著那鞭子像是喝飽了血隱匿在秦術心手中,隨之秦術心右手腕的經絡處閃動了一下。
秦術心得意地朝他揮了揮手,瞬間笑容滿面如獲至寶。
“歷難一遭,收獲一寶,小姑娘運氣不錯!”孫渠感慨一道,隨后便到俞燼身邊察看他的傷勢,秦術心隨后。
此時的谷洕深也因妖王被擊潰而脫于困境,飛身落于俞燼身側。
“看來傷的不輕,要盡快趕回去。”說罷,孫渠橫抱起俞燼,看了一眼谷洕深便迅速離去。
“哎!”秦術心話還沒說人便已沒了蹤影。
她看了眼谷洕深,開口間又收了回去,她嘆了一口氣,跑去將閔嗣奇從巖縫里抱出。她以為谷洕深會先走一步,不想卻到她身側,帶著些壓迫人的氣勢,聲音依舊沒有溫度:
“給我?!?p> 秦術心像是被施了咒,行動快于腦一愣一愣地將閔嗣奇交到谷洕深手中。
只見谷洕深手中笛尾的吊墜里跑出一粒光珠,略過它的主人在前頭晃悠,二人跟著它不緊不慢地走著。
山間谷地,風嵐乍起。少年一手抱著小孩一手拖著尸體,神色默然,緊跟其后的女孩時不時踹兩下尸體,滿臉的泥垢掩蓋住了她的怒容,看似平淡卻始終不解恨。
清風倦走,伴二人身側,偕行于山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