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從未聽暮生說過這樣的話，驟然聽祁大夫這么說，一時間竟然呆若木雞。她從不知道，原來她賺到的每一筆錢，竟是以暮生的壽命為代價換的。她想，她定要把這個消息告訴暮生，讓他盡快離開朔陽城才好。轉(zhuǎn)念又一想，她忽然意識到，以暮生的聰明才智，未必不知道長留朔陽城的壞處。他不過是一直瞞著她罷了。
想到日復(fù)一日為吃上一口飽飯而奔波的人生，青玄不由地輕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像我們這樣人，一世又一世重復(fù)著卑微的生命，究竟有什么意義？”她想，暮生或許早就看透了生命的卑賤，才不再把這些放在心上。
一句話說完，祁大夫半天沒有回應(yīng)。青玄忽然意識到，她的身邊站著的是一位醫(yī)術(shù)高超，氣度高潔的大夫，和她們這些螻蟻一般的生命是不同的。他的生命或許是有意義的吧，她想，和他說這樣無痛呻吟感慨人生的話，不過是平白招他嘲笑罷了。
青玄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換了個毫不在意的口吻：“其實我這個人覺睡不好的時候，就喜歡說些莫名其妙，不著邊際，瘋瘋癲癲的話，祁神醫(yī)別在意。夜深了，我先回去了。明天早上我去樹林里看看，看能不能見到祁神醫(yī)說的那種蘑菇?！?p> 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青玄便帶上了背簍和工具，準(zhǔn)備去山間樹林里看看有沒有祁大夫說過的那種奇異的蘑菇。她想，若這蘑菇真是珍貴的藥材，她多采些，給一些給祁大夫，答謝他的診病之恩，剩下的她還能賣到其它藥鋪里去，賺些飯錢。一出門，她便看見他正站在院子里，似乎在等她。
“祁神醫(yī)好早啊，不多睡一會兒么？”青玄一邊說話，一邊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了身后的門，怕吵著還在休息的爹娘。
祁大夫微微笑了笑：“我一向淺眠，天一亮就醒了。你是要去山里么？我和你一起去吧?！?p> “好啊。”青玄愉快地答應(yīng)了，“早睡早起正是修身養(yǎng)性之道，祁神醫(yī)不愧是個以身作則的好大夫。正好我還想聽聽祁神醫(yī)給我講講外邊的世界，長長見識?！?p> 祁大夫猶豫了一下：“就我們兩個么？山中密林里若有野獸出沒不危險么？”
青玄想起祁大夫昨天說過的，那頭長著十寸獠牙的野豬，覺得世間書生真是百無一用。她輕輕笑了一聲，拍著胸脯說：“沒事，我從小在林子里長大。你跟著我，我保護你?！?p> 祁大夫有些慚愧地笑了一下，說：“好?！?p> 他們一路迎著朝陽，走進了大山之中。雖說天空已經(jīng)泛起了魚肚白，樹林里的光線還是幽暗得很。林間的空氣中是雨后清晨特有的泥土味。地上因為鋪著厚厚的一層落葉，走在上面，除了有些濕潤，鞋底并不會沾染半點泥土。樹林籠罩在一片蟲鳴聲中，他們的腳步聲一響，周遭便會一片大亂，似乎驚擾了許多蟄伏的動物們。
祁大夫忽然停住了腳步，輕輕拉了青女一把。他屏住呼吸，用手指了指前方。
青玄定睛一看，前方隱隱有許多忽明忽暗的熒熒綠光，正望向他們的方向，看得人心里冷颼颼的。她想著祁大夫來自繁華城鎮(zhèn)，大約不習(xí)慣山間自然的野性。不過，他的警覺性倒是好得出乎她的意料。她怕他心慌，便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輕聲安慰道：“那只是一群鹿罷了，不是狼。你放心?！?p> 祁大夫的手似乎顫抖了一下，問道：“你怎么知道是鹿不是狼？”
青玄以為祁大夫這么問她，是因為不相信她的判斷，便耐心地解釋道：“狼的眼睛比鹿要低些，尤其是在狩獵的時候。”
祁大夫笑了笑：“你倒是機靈得很。”
“那當(dāng)然?！鼻嘈行┑靡獾?，“否則整天在外面混，早死了千百回了?！?p> 話音剛落，青玄忽然聽到不遠(yuǎn)處忽然傳來了野獸的低吼聲，眼前那一片綠瑩瑩的光芒像是受了驚嚇，瘋狂奔走。她覺得頭皮一陣發(fā)麻，轉(zhuǎn)頭看去，眼前出現(xiàn)了一頭皮毛黝黑的野豬，尖嘴上扎出兩根長長的獠牙。
原本祁大夫說他見過一頭長著十寸獠牙的野豬時，青女還在心中暗暗笑他無用，哪有什么野豬能有十寸的獠牙？想來，他竟被一頭野豬嚇破了膽，胡言亂語。如今親眼見到了，她才知他所言非虛。
青玄微微指了指野豬，朝著祁大夫壓低了聲音道：“這就是你之前說的那頭野豬？”
祁大夫輕輕點了點頭：“看這模樣大約就是它了。不過野豬大多是這樣的，我也不確定是不是一定就是這一頭?！?p> 青玄聽著祁風(fēng)絮絮叨叨的話，無奈地心想，哪里的野豬常常是這樣的了？祁大夫身為公子哥兒，生活閱歷真是淺。長著這樣獠牙的野豬，就跟成了精似的，哪里是常常能見到的？
祁大夫問道：“我們現(xiàn)在怎么辦？”
“怎么辦？”青玄覺得祁大夫的問話好笑得很，“跑??！”說完，她一把拉住祁大夫的衣袖，拔腿就跑。攻擊性十足的野豬，看到奔跑的兩人，立刻追了上來。
青玄一直往樹林子里鉆，祁大夫的身手卻不如她矯健，沒跑多遠(yuǎn)手背就被樹枝劃傷了。他氣喘吁吁地問：“咱們這是往哪兒跑？”
青玄沒空搭理他，腳步不停地喊道：“你哪那么多廢話呢？跟上！”
青玄卯足了勁，徑直跑向了林間一個捕獸的陷阱。她跑到陷阱前，忽然停住了腳步，閃到了一邊。如她所愿，那頭野豬沒收住腳，極其蠢笨地一頭栽進了陷阱里，被陷阱底下削尖的竹子當(dāng)胸穿過。他掙扎著嘶叫了兩聲，便斷了氣，鮮血汩汩地灑了一地都是。
青玄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站在陷阱邊，看著下面一命嗚呼的野豬，高興道：“等回到村子，咱們叫幾個人來把野豬拉回去，大家伙便都有肉吃了。祁神醫(yī)，這還是托了你的福。我們這里好多年沒有野豬出沒了。這頭野豬多半是覺得你皮薄肉嫩，鮮香撲鼻，所以才追著你到了這里。”
祁大夫的臉紅了紅，指了指陷阱：“你怎么知道這里有個陷阱？”
青玄笑了：“這是我挖的，我怎么會不知道？”
祁大夫問道：“你挖這陷阱做什么？”
青玄覺得祁大夫的問題透著傻氣：“挖陷阱還能做什么，當(dāng)然是捕野獸了。我們山里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若是沒有山里的野獸和水里的魚蝦，我們怕是一年到頭都吃不上一頓葷腥?！?p> 她四下里張望了一圈，又說：“其實我捕野獸也不光是為了村里人有肉吃。這山里雖然不常見到野豬，但棕熊的蹤跡還是常能見到的。棕熊力大，又難以擺脫。所以我挖這個陷阱，也是為了假如有一天我在山里碰到了棕熊，能把它往陷阱里引。”
她兩步走到一旁的大石頭邊，跳上去坐下，對祁大夫道：“祁神醫(yī)，我們在這兒坐一會兒再走吧，我體力一向不大好，剛才跑得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