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瀧要上戰(zhàn)場的時候我才知道他那娘子的身份，說難聽點就是奸細。朱瀧和皇帝談話那次我什么也沒聽明白，但皇帝那忌憚的眼神瞎子也看得出來。怕他造反，塞了好些個小將軍還是覺著不夠，于是干脆揮揮手給他塞了個表了不知幾代的所謂皇親國戚當(dāng)娘子，就是趙心這個小可憐。
說起來，雖然是當(dāng)奸細，但為了朱瀧這種夢中情人，還是有各種公主郡主擠破了頭爭著要當(dāng)。各種關(guān)系錯綜復(fù)雜讓皇帝頭疼得要命，所以最后便宜了孤苦無依沒有任何勢力的趙心，趙心就一躍成為萬千少女的眼中釘肉中刺。
我看著畫面里總是匆匆閃過她，覺得這個小可憐實在太可憐了些。水鏡里都是龍君的記憶，可見他那時也見不上她幾面。但她的身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朱府的人不待見她，貴族女眷也不待見她，處境很是尷尬。等皇帝旨意下來，說是他們夫婦伉儷情深，要趙心陪著朱瀧上戰(zhàn)場的那天，日理萬機的朱將軍才猛然想起，自己都不清楚娘子叫什么，扔人堆里他大抵也認不出來。
出發(fā)之前朱瀧特意在朱府設(shè)了場小宴，深秋時節(jié)呼口氣已能看到白霧，他見到趙心的時候，她卻裹了一層又一層春天的薄單衣，局促不安又一絲不茍的樣子。
“見過將軍?！贝蠹s是冷，她的聲音有些抖。
朱瀧愣了一下，臉色陰沉地快要滴出水來，手上的動作卻輕柔，將自己的外袍一把裹在趙心身上：“穿上?！?p> 那頓飯吃得默默無言，朱瀧也沒有說什么，事后只是淡淡地把管事叫了過去。我有點好奇朱瀧怎么教訓(xùn)人的，結(jié)果畫面直接就到了出發(fā)那天。趙心裹得像只威武的黑熊，笨拙地挪到朱瀧跟前：“將軍?！?p> 朱瀧看起來有點想笑：“你這樣怕冷？沒關(guān)系，到了北地，你只管呆在帳篷里就好，不用怕。”
趙心呆呆地仰頭看他，又趕緊低下了頭。
“你這小娘子這樣嬌氣？”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子騎著馬跑到朱瀧身邊打量她，嬌笑著，“也沒什么見不得人的呀，老不讓我見。”
趙心局促地抬臉朝她笑了笑，那女子瞥她一眼，勾唇道：“你這小娘子坐馬車，你快上馬呀大哥哥，跟寧兒賽馬走?！?p> 趙心低眉斂目道：“將軍不用管我，我自己上馬車就好。”
看到這我覺得有些索然無味了。這場面不用猜就是一段三角戀，最后我猜也無非就是朱瀧為了那女子傷了趙心這一套。只是這趙心怎么看怎么窩囊，成親的時候她嚇成那副模樣，如今見了情敵還幫著她把相公往外推。我打了個哈欠點評道：“她太傻了?！?p> 龍君竟然點了點頭，低聲道：“太傻了……”
轉(zhuǎn)眼間就是一片肅殺，高聳的城墻上一片黑壓壓的人，正中似乎綁了個女子，有人高喊：“朱瀧！你看清楚！這可是你婆娘！你要是再敢往前一步，我立馬把她推下去！”
我就說她得是被自己蠢死的。朱瀧都要大獲全勝了，她在帳篷里得了一封假的線報于是火急火燎地往外跑，一頭撞進敵人的圈套里。但凡她長點腦子，這會兒也不會被拿來要挾朱瀧了。
推吧推吧。我百無聊賴地想著，結(jié)果就見朱瀧當(dāng)真一動不敢動了。我沒忍住問龍君：“你傻了？他們援軍馬上就到，你不趕緊沖還真想著救她？”
龍君整個人繃得像一張拉緊的弓，自顧自喃喃道：“如果……如果我不那么自負，沒有把她暴露出來當(dāng)誘餌……我不該留她一個人……”
我正想著情這東西真是讓人癡傻，水鏡里異變陡生。一個白花花的身影突然從城墻上一躍而下，發(fā)出沉悶的一聲巨響。
我愣住了。這一切太快，那聲巨響后我才后知后覺地想起她那又輕又淺的一瞥，朝著朱瀧的方向，眼里壓著這個膽小的姑娘厚重得從未說出口的感情。
水鏡里一陣兵荒馬亂，最后我看到朱瀧后方?jīng)_來大批人馬，一根飛箭直直地貫穿了他的肩頭。他還愣愣看著城墻，像是突然從噩夢里驚醒，表情出現(xiàn)了一段空白，然后水鏡一陣搖晃，“啪”地散成了一攤水。
我震驚過后一股不知從哪來的氣，娘子也死了仗也沒贏，這也太憋屈了吧？這股氣居然讓我忽視了龍君的面如死灰，同他道：“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是不進攻嗎？”
他閉上了眼，聲音簡直從牙縫里蹦出來，牽扯出一陣森森的血氣：“我絕不會傷她。”
我把玩著青銅刀，刀槽里面血跡斑斑，陰冷猙獰的氣息撲面而來。我笑了笑：“如此說來，聽說龍君你曾為了一個小花妖間接掀起神魔之戰(zhàn)的事也是真的了。”
神魔之戰(zhàn)的起因有各種版本，主人當(dāng)時給我當(dāng)飯后故事講過龍君的版本。魔族的銀烈公主看上了龍君，尋死覓活地要嫁他。反正魔族公主多，沒有幾百也有幾十，就由著她折騰。最后不知怎么的，龍君身邊一個梅花妖傷了那公主，魔族閑了幾百年早想攪神界個天翻地覆，只是苦于沒有合適的由頭，此番正好以此為借口，起兵要龍君把小花妖打個魂飛魄散。最后不知那小花妖和公主如何，反正后來諸多勢力各方牽扯，神魔之戰(zhàn)就轟轟烈烈地打了起來，一百年前才慢慢消停。
我撐著下巴看他，對這些情啊愛啊的感到一陣膩味，心頭忽然燃起一股無名火，大約是因為當(dāng)年神魔之戰(zhàn)把我害得很慘。這些大人物呼風(fēng)喚雨動不動就打來打去，我們小人物可怎么活？聽說當(dāng)時奈何橋擠得連孟婆都找不著。要不是遇上主人，這會兒我還指不定在哪兒當(dāng)孤魂野鬼呢。
“負一個人和負很多人，這么簡單的問題，可惜你老選不對。我不想幫你了?！蔽野淹ㄈ〕鰜恚牡肋@花也就名頭響亮，對主人應(yīng)該也沒什么用，“往生花雖然珍貴，對我卻沒什么用?！?p> 龍君定定地看著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他道：“那姑娘想要什么？”
他一抬眼，眼角就勾出一片氤氳，無端讓我恍了下神。我勾起一抹冷笑：“你這眼睛生得極好，不若當(dāng)作酬金罷？”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突然道：“未曾請教姑娘姓名？”
我本來是想難為他，也只是一時氣話，主人吩咐的話我不辦也得辦。不想他答應(yīng)得如此痛快，我皺眉道：“我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那娘子最親近之人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