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回想十七年來。
八歲開始練劍，日夜苦修，從未間斷過。
十一歲時，袁家舅母來訪，在玉泉山遇險，九死一生，方才逃得一命。
十六歲時，借助‘紫金葫蘆’的幫助，終于打通十二正經，運轉小周天，獲得父母的贊賞，仗劍入江湖，騎馬任平生。
蒼溪縣，初出茅廬便敗給‘吳青蓮’，此后苦修半年，終于‘身劍合一’，達到‘劍術圓滿’的境界，打敗了吳青蓮。
廣元府，他剛來便敗給‘白云松’，后來又接連敗給了徐清風、董岳等人。
歷經大半年的磨礪，他終于打通任督二脈，修為運轉大周天，在比劍臺上連戰(zhàn)連勝，一雪恥辱！
這十七年來，他日夜苦修，好像得到了什么，卻也失去了什么。
他捫心自問，這是自己想要的嗎？
楚天舒茫然。
好像不知什么時候，他漸漸失去了快樂，整日想著練劍修行，想要追趕時間，在二十歲前晉升先天，拜入蜀山！
這個想法，并沒有錯。
可是為什么這么累呢？
不是身體。
而是心靈。
想要長生，想要逍遙，就會經歷無數的磨難和苦痛，這個道理他明白，世人皆是如此，可難道就必須如此嗎？
往事歷歷在目，楚天舒恍然發(fā)現，不知何時起，他竟然成了一個只會練劍修行的工具，失去了原本該有的快樂。
“真的好累啊?！彼哉Z，茫然而疲憊。
他想起練劍修行的初衷……
李太白！
一個謫仙臨塵，如詩如畫的男人！
那華麗絢爛的詩歌，那豪邁壯麗的故事，無一不吸引著他，他想成為那樣的男人，醉臥青云，逍遙三山五岳。
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這才是他的追求！
可為了這個目標，他好像成為了庸庸碌碌的一員，整日想著練劍修行，忘記了原本該有的快樂。
難道這是修行路上，必須經歷的過程嗎？
“楚天舒，你喜歡修行嗎？”他反復問著自己。
“喜歡！”
他毫不猶豫的答道。
修行可以獲得長生，擁有不可思議的能力，可以像李太白那樣，御劍飛行，游歷三山五岳，然后飛升三十三重天……
“楚天舒，你喜歡練劍嗎？”他繼續(xù)問道。
驀然，他沉默下來。
刀槍劍戟，斧鉞鉤叉……
其實在他心里并無不同，談不上喜歡不喜歡。
都是兵器，全都一樣！
之所以選擇練劍。
是因為生在巴蜀之地，母親又從小給他講李太白的故事，還親手做了一柄‘天舒木劍’給他，導致他對李太白，或者‘劍仙’充滿了崇拜。
可是在他的心里，其實任何兵器都是一樣的。
這時，他腦海中突然想起了當年父親的一句話，“天舒，選擇兵器要慎重，一件兵器，可能會伴隨你一生，你真的要選劍嗎？”
當時，他的答案很堅定。
因為他想像‘李太白’一樣，當一名御劍飛行的劍仙！
現在呢？
“楚天舒，你喜歡練劍嗎？”他問著自己。
盤膝坐地的楚天舒，驀然翻身而起，來到梅園練武場，看著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等十八般兵器，一件件耍弄起來。
“刀，太沉太笨，我不喜歡?！?p> “槍，殺伐十足，缺少靈動，我不喜歡?！?p> “戟，太長了，我又不想當武將，不喜歡?！?p> “斧子……”
梅園練武場，楚天舒十八般兵器一樣樣使過，最后望向了被他刻意留在最后的‘劍’，走過去，驀然拔劍而出。
“鏘！”
劍聲輕吟，悅耳動聽。
楚天舒陶醉的閉上了眼睛，然后翻身而起，在空地上耍起一套劍招。
剎那間，劍光舞動，游若驚龍。
良久。
楚天舒持劍而立，眼中泛起一抹喜悅。
“喜歡！”他回答著自己。
他喜歡劍的飄逸靈動，喜歡劍的矯健優(yōu)美，喜歡劍的剛柔相濟，吞吐自如，更喜歡劍鋒舞動時發(fā)出的輕吟聲。
“是的，我喜歡練劍！”
楚天舒眼神喜悅，堅定的回答道。
與此同時，楚天舒腦海中，再度浮現起父親的一句話。
“天舒，不要把劍當做兵器，你要了解它，感知它，和劍培養(yǎng)感情，把它當做你最重要的‘伙伴’和‘親人’?！?p> “伙伴和親人……”他喃喃自語。
倏然，楚天舒拔出背后的兩把‘天舒劍’。
這些年來，他一直銘記父親的教誨，把‘天舒劍’帶在身邊，從未離過身。
可一直以來，他好像從未發(fā)自內心的喜歡過它們，而是單純的把它們當做了武器。此刻，他慢慢撫摸著兩把‘天舒劍’，內心感到無比羞愧。
‘天舒木劍’的劍刃上，不知何時，竟出現了幾道裂痕。
缺口很明顯。
可他從來都不知道，也從來沒有關注過。
‘天舒劍’，森白幽寒，劍形優(yōu)美，它是那樣的迷人，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它，是冰冷中隱隱帶著一抹溫度。
“對不起……”楚天舒眼神慚愧道。
良久，他心情稍作平復，繼續(xù)問著自己，“既然你喜歡修行，又喜歡練劍，為什么心里會感到痛苦呢？”
突然，他喃喃自語，說出了自己內心真正的答案。
“是因為……責任！”
楚天舒表情痛苦，淚珠劃過臉龐。
“是責任，是欲望?！?p> “是父母對我望子成龍的期盼，是我對拜入蜀山的執(zhí)念，這些心理負擔，就像一塊大石頭壓在我心底，壓的我喘不過氣來……”
“我渴望勝利，不甘心失??！”
“我渴望父母以我為榮，我渴望拜入蜀山成為劍仙，我渴望逍遙與長生，所以我不斷逼著自己，壓榨自己……”
“逼著自己修行練劍，逼著自己追逐時間……”
“我把自己逼得像一個永遠不會停止轉動的陀螺，我把自己內心鎖閉，整日練劍修行來麻痹自己……”
“我太急了……”
此時此刻，楚天舒放開心靈，吐露真言，內心仿佛一鍋沸騰的開水，達到沸點之后，慢慢冷卻下來。
他閉上雙眼，淚流兩行。
“我忘記了修行的初衷，我丟棄了逍遙的真諦，我心里裝著太多沉重的包袱，自然不可能會快樂?！?p> 楚天舒徐徐睜開雙眼。
一雙漆黑的眼眸，平靜無波，仿佛一潭死水，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透露出一抹死寂，整個人像枯木一樣，失去了生命力。
“我要把丟棄的快樂，重新找回來。”他喃喃自語。
……
翌日，清晨。
楚天舒孤身來到繁華的府城大街上，看著熙熙攘攘的行人，走走停停，一雙死寂的眼神，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看我‘御劍術’！”
忽然，街巷一角，傳來一道稚嫩的童聲。
楚天舒循聲望去，只見一群粗衣爛衫的稚嫩孩童，手持柳條木枝，扮做劍俠劍仙，口中‘呼哈嘿呀’，打斗不停。
楚天舒一雙漆黑死寂的眼神，突然浮現起一抹亮光。
“劍仙游戲……”他喃喃自語。
這種游戲他也玩過，幼年經常把妹妹打哭，惹得阿爺阿娘常常罵自己，楚天舒眼眸明亮，嘴角浮現起一抹笑意。
下意識的，他邁步走了過去。
撿起一根木棍。
“我也想玩?！背焓孀邅恚χf道。
孩童們一愣，看著楚天舒挺拔的身姿，又穿著一襲華麗衣衫，一雙清澈純凈的眼眸中，頓時閃過幾分怯怯之意。
“小虎哥，我怕……”
一個鼻涕橫流的小女孩，眼神怯怯，躲在一名壯實小男孩的身后，害怕的低下頭，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怯懦道。
“小虎哥，我們去別處玩吧……”
“好?！眽褜嵭∧泻ⅰ』ⅰ⑽Ⅻc頭，警惕的看著楚天舒，然后率領著他的‘劍仙伙伴們’，呼啦一下子跑遠了。
見狀，楚天舒不由嘆了口氣。
“唉……”
搖搖頭，轉身離開。
繁華喧鬧的大街上，行人如織，商鋪林立，楚天舒一路走走停停，眼神枯寂黯然，靜靜觀察著街上的繁華喧鬧，眼中不時浮現亮光。
忽然，楚天舒在一家書肆前停下腳步。
“竹林雅軒……”楚天舒心中一動，邁步走了進去。
“客官，要買什么書？小店這里有新刊印的《李太白詩集》……”一名身形瘦削的中年人走了過來，滿臉笑容，笑著問道。
“李太白詩集？”
楚天舒一雙黑暗枯寂的眼眸中，突然浮現出一抹亮光，旋即掏出錢袋，數出幾枚‘大唐通寶’道，“取來看看?！?p> “好嘞?！笔菹髦心昵埔娿~錢，臉上笑容越發(fā)濃郁，不留痕跡的收了錢，轉身取來一卷墨香清新的《李太白詩集》。
書肆里空空蕩蕩，只有楚天舒一個客人，楚天舒環(huán)視一眼，便接過書，走到窗戶前，迎著明亮的光線，悄無聲息的翻閱起來。
書肆里寂靜無聲，唯有書卷翻閱的沙沙聲。
默讀著‘李太白’的詩集，楚天舒內心遐思，仿佛跟著李太白，走遍三山五岳，游歷四海八荒，仗劍除妖，劍氣縱橫。
一雙黑暗死寂的眼眸，浮現出憧憬的亮光。
這一刻，楚天舒仿佛回到了小時候，依偎在阿娘的懷中，聽著阿娘敘說李太白游歷天下，仗劍天涯的傳奇故事。
心情也隨之激蕩。
也不知過了多久，床前的光線，漸漸昏暗下來。
“客官，天黑了，書肆要關門了。”書肆主人輕輕拍了拍楚天舒，滿臉笑意的說著，“若是客官喜歡讀書，明日可以再來?！?p> “好?！背焓纥c頭，拱手抱拳，邁步離去。
回到梅園時，梅園正在舉行‘酒宴’，黑衣少年蘇寒，今日比劍臺上連勝十場，同樣獲得了‘蜀郡云英試’的資格。
大家正在為他慶賀。
“天舒，你遲到了，來來來，先自罰三杯?！倍俗魑坏陌自扑?，捧著酒杯，指著邁步走來的楚天舒，朗聲笑道。
“好?！背焓纥c頭，旋即自罰三杯。
落座后。
端坐一旁的徐清風，突然笑著揶揄道：“我聽人說，你今天在‘竹林雅軒’看了一天的書？這可不像你啊，平日里你可都要練劍的?！?p> “練劍累了，隨便轉轉?！背焓嫘Φ溃砬楫惓５钠届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