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海市，天氣蕭瑟變冷，濕潤的夏季過后，干燥的秋季于約而至，不同于別的地方，海市的入秋，一半是夏季的酷熱，一半是冬天的蕭條，一直以來書上描寫的落葉繽紛鋪滿道路的景象很少出現(xiàn)在海市，這里的冬天濕冷，但很少下雪，有，也只是象征性的下雪，應個景而已。
國慶節(jié)期間，張千城悶在家里寫了三天作業(yè)，才把學校布置的試卷寫完，至于正確率這種東西，那真的是隨緣了。
“千城，今天你去外婆家嗎，外婆他們挺想你的，代媽媽去看看他們，嗯？”
張千城提著他媽媽準備的東西打算出門坐公交，外公外婆住在郊區(qū)，離市里很遠，那是個建成不久的療養(yǎng)院，環(huán)境清幽雅致，靠著山水，空氣干凈新鮮，許多家里小輩沒工夫照顧的老人都被送到了這里，張千城的外公外婆來這里也有半年了，這里有許多同他們一般大的老人，平時娛樂也多，倒是不寂寞。
張千城買完票后選了個位置坐下，掏出耳機把耳朵塞上，手機里放著她下載的歌曲，循環(huán)播放，閉上眼睛，安靜享受公交車上涼風拂面的感覺，她想象自己來到了一個無人認識她的城市，想象自己把音樂開最大聲大跨步在路上神采飛揚的走著，身體跟著音樂的節(jié)奏一起律動，右手托著下巴，頭一點一點隨著音樂擺動，她喜歡坐公交車，喜歡整個車廂里無人認識她的隨意輕松，簡單來說，她喜歡一個安全的在無人認識的環(huán)境里，放肆。
張千城的頭發(fā)長長了許多，看著隨時都能扎起來的長度，現(xiàn)在披散的頭發(fā)，烏黑發(fā)亮，陽光照耀下仿佛能折射出五彩斑斕的黑，她不喜歡自己的圓臉，總要拿邊上的頭發(fā)遮起來，以為這樣臉就會小，真是，自欺欺人。
成靜余從公交車的后門上車，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俯瞰張千城打著節(jié)拍浪漫肆意的模樣，不知道她聽得什么歌這么帶勁兒，可這樣不管不顧，無所顧及的樣子真的很吸引人啊。
中途有人下車，張千城頭都沒抬一下，她去的是終點站，完全不用擔心自己會坐過站，她只擔心手機電量夠不夠，昨天忘記充電了，不過諾基亞的手機應該是很樸實的，她爸上回還拿老款的諾基亞砸過核桃，據(jù)說是沒找到開核器，性子又燥，情急之下拿了抽屜里的舊手機砸的，別說，還挺好用，但這事她沒有親眼見過，不敢十分相信，更不敢告訴同學們，萬一這就是個心血來潮的小幽默呢。
車子行駛了一個多小時，沿途靠站上下人，終于到了郊區(qū)的療養(yǎng)院，司機和售票員轉(zhuǎn)頭一看就剩張千城一個小姑娘了，囑咐到，“我們下午最晚一班車六點從這里開出，小姑娘別忘了啊。”
忘了就麻煩了，這個地方打不到車，想回家得讓家人來接了。張千城甜滋滋的謝了司機，提著他媽給準備的補品吭哧吭哧進了療養(yǎng)院。
療養(yǎng)院環(huán)境不錯，青山綠水，幽靜寧致，只是這里人跡稀少，除了前后三棟樓，別的就沒什么了。
不知道是人氣少的原因，還是這山山水水的環(huán)境，張千城一時不太能適應，她總覺得有些壓抑，或許這里住的大多是老人，總有股暮氣沉沉的味道。
“千城，你怎么來了？”
她在門口等著外公外婆出來接她，沒有親人或是內(nèi)部工作人員的接待，她是沒法進去的，這里管的比學校還要嚴格，張千城忍不住嘀咕。
不能怪這里的管理，有些老人是無聊寂寞到這里尋個麻將搭子一起娛樂，也有些是家里不愿管了，花點錢送來的，她外公外婆就是這第二種。她兩個舅舅，一個不愿管，一個想管但實力不允許，這中間的曲曲折折她只聽張媽媽抱怨過一次，后來就聽說兄妹幾人把老人送到了療養(yǎng)院。起初，張媽媽想把父母接到自己家住，實在不濟她家還有別的房，可以給父母請個人照顧著，最后不知道老人從哪里得了消息，硬要住到這的療養(yǎng)院，后來是三個人合伙出的錢，這事才算過去了。上一代的恩怨她不明白，只知道記憶里的外公外婆人都很溫順，對誰都好，后來不知道怎么了，和大舅家就起了矛盾，難道真是人老了，不值錢了，就礙眼了嗎？
外公外婆都意外她的到來，兩人一人拉一邊手，把她帶到了他們住的房間，沿路碰到外公的麻將搭子都熱情的打招呼，這個樣子，跟幼兒園的小朋友別無二致。
“你媽讓你來的？”這幾乎就沒什么疑問了。
“聽說你考上了海市一中，挺厲害的。不愧是我的孫女?！?p> 聽著外婆的夸，張千城有些難為情，她低下了頭，聲音吶吶，“我爸花了點錢，不算我考上的?！?p> 自己知道自己怎么上的一中是一回事，但真正說出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爸花錢給你買了兩分我們都知道，可你想想，你要是差的是二十分，你爸能給你買進一中嗎，你自己是有這個實力的，就是沒發(fā)揮好?！?p> 張千城更難為情了，頭也低的更低了。
“千城，你怎么了，覺得花錢買進去不好意思嗎？”
外公外婆都很善解人意，看她那模樣就是慚愧了。
“千城，外婆跟你說，你爸給你花了錢上一中。不代表你不夠好，因為我們都知道，你是有這個能力的，所以你爸才愿意給你花錢，不然，讓你隨便考個學校，畢業(yè)了上你爸公司上班，一問三不知的，什么都不懂，難道你爸就不急了嗎？”
張千城外婆早年是搞教育的，小學語文老師，不過那個年代，時局動蕩，沒有趕上好時候，人都朝不保夕的，何況是一份工作了。她就縮在沙發(fā)聽著外婆的教誨，“你不用覺得難堪。”
“可我這次是超常發(fā)揮了啊，從來沒想到會考的這么好?！?p> “運氣，也是實力的一部分，這句話你必須要承認，是有一定道理的。”
“你看過那么多書，總還記得有那么些人總是懷才不遇，明明才華橫溢，但總是差了一點，差的那一點，就是運氣。所以，千城，外婆今天要告訴你的是，運氣，就是實力的一部分，你比別人會投胎，進了你媽的肚子，你爸聰明努力上進，給了你優(yōu)渥的條件，讓你比同齡人擁有更多機會，和更好的生活，這就是你的實力，這些都是你的籌碼?！?p> “學校里的同學一開始不能接受他們辛苦考上的學校，你差了兩分也能進，總有人在背后閑言閑語，你不用感到自卑，你并不比他們差些什么，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優(yōu)缺點，不然為什么要文理分班呢?！?p> 張千城耿耿于懷了個把月的事情，在經(jīng)了世事的老人眼里，不過是人生路上一段不值得提起的風景，人生那么長，這些都不算什么。
圓臉的小姑娘撲閃著眼睛，看著她眼前的老人，外公擺弄著他那副麻將牌，愛若珠寶，外婆那雙混濁的雙眼里是對人生看淡和了然。
干枯癟瘦的手摸了摸張千城油光發(fā)亮的頭發(fā)，令她有些難為情，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我，我今天偷懶，沒洗頭。”
哈哈哈哈
外婆笑得開懷，小老太太很久沒這么高興了，“沒洗就沒洗唄，天天都要把自己打扮的精精神神的，也很累人啊，做人吶，開心點，隨意點?！?p> 老太太經(jīng)歷了太多事，活得很明白，光明磊落。
下午的時候，老人就催著張千城回家，“趕緊回去吧，到這里的就一班公交車，早點回去?！?p> 看著走遠的身影外婆搖搖頭，對著身邊的老伴說道，“女孩子讀書是好事，可就怕讀的書多了，容易鉆牛角尖陷進去，哎，就怕這孩子表面輕輕松松，心里想的多啊，你說是吧，老頭子。”
“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都這把年紀了，操什么心啊?！?p> 不同于來時的壓抑和故作輕松，回程的公交車上張千城心情愉悅，有些事情，她的父母沒有發(fā)現(xiàn)，身邊朋友不能言說，只能埋在心里，自我開解。好在，她心性大氣，并不拘泥，否則她父母就真的是好心辦壞事了。
公交車一站站上人，張千城坐在后面看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每個人的臉上有喜悅有憂愁，也有人面無表情，她盯著那個面無表情的人看，剛巧那人感覺有道視線在他身上圍繞，好奇抬起頭，發(fā)現(xiàn)那個人正是張千城，兩人相視一笑，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