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所以我一直沒覺得我缺少什么?!碧樟终f,“一直以來,我的朋友們給我的都是用金錢買不到的東西?!?p> 陶林微笑著,我看出他不太想繼續(xù)這個話題,也許沒有父母陪伴的童年是他的心里永遠的痛。于是我過渡到了下一個話題,終止他繼續(xù)為這個話題失落的情緒。
我們坐在一起,聊了很多東西——關于學校,關于家庭,關于不曾說過的生活角落,掏心掏肺的朋友實在不多,特別是來了一個從來沒有到過的城市,實屬不易。
那天晚上,我們吃了一頓非常完美的烤串,有啤酒,有秦嶺里新鮮的空氣,優(yōu)美的森林,光亮的月色……還有人請客。
吃飽喝足后,我們怎么去的,又怎么回。
那天深夜陶林失眠了,蘇青生病以后,陶林總是時不時地失眠,或者是度過一個多夢的夜晚。
他躺在小小的床鋪里,望著黑得深沉的床簾頂,那片黑漆漆的布上,似乎跟著他的思緒一起,閃過一幀一幀過去的畫面。就像在看一部臆想的電影。
他最開心時光,或許是別人認為的最辛苦的時候。在陶林的高中時期,蘇青出現在他的世界里,突然,度日如年的孤獨都煙消云散了。
陶林記得非常清楚,早上,他像往常一樣從兩層的小洋樓里被鬧鐘鬧醒。走出昏暗的房間門,陽光照在雪白的墻壁上,溫暖的光把冰冷的墻都照得暖了。陶林用手扒拉著自己的頭發(fā),拖著自己的拖鞋睡眼惺忪地走下樓梯。
房子很大,父母的門是關上的,他不知道里面有沒有人,于是他的腳步輕輕的。父母什么時候在,什么時候不在,在他的腦海里已經模糊得他不愿意再費那么多力氣思考了。
腳踩在大理石上的回音,打開冰箱的吱呀聲,陶林熟悉地泡著牛奶,加熱著面包。桌子上有沒有洗過的兩個杯子。那不是他用的,那可能是少有的,能讓他感受到父母溫度的東西了。陶林趁著時間還早,把杯子洗干凈了,放回了柜子里,然后一件接著一件地做著即將去上學的準備。
他背上書包,摸了摸口袋,確認鑰匙和校園卡都帶在身上了,這才在玄關前穿好了鞋子。這時的陶林已經把自己從剛睡醒的凌亂整理成了樣貌整齊的活力少年。
可是房子里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這種感覺很不好,他不知道這里有沒有人,這個小洋樓就像一個鬼屋似的。
“媽!我走了!”陶林忍不住,喊了一聲。
他的聲音一直傳到了樓頂,可是沒人回應。
“媽?你不在嗎?”他又喊了一句。同樣沒有任何聲音。
陶林不太放心,他連鞋子都沒有脫掉,就趕緊跑上去打開了父母房間的門,他最終看到了一間空空如也的大臥室。被子整整齊齊地放著,西裝革履整齊地掛在床頭的墻壁上。里面冰冰涼涼的,一點溫度也沒有。
“啊——不在?!彼匝宰哉Z道,“好吧,我已經習慣了?!碧樟挚戳艘谎凼直?,獨自一人,并不需要掩飾自己的失落。沖上父母臥室已經耽誤了一些上學時間,他趕緊又沖下了樓,走出了房子。
他的自行車停在房門的側邊,高一的開學幾個星期后,他就開始自己騎自行車去學校。
“陶林!你快點!時間來不及了!”他剛走出房門,一個聲音從老遠開始沖他大喊。
陶林抬頭,看見了等在前方的蘇青。他答應了一聲,不由地笑了。從那空無一人的房子里走到陽光下,一切順心太多了。對他而言,這個家早就不是什么家了,不過是個給他長期睡覺里面啥都有的旅館罷了。
房子外面有溫暖的陽光,只要每天早上走出這個房子,他就能看到蘇青,就能每一天都和她一起上學,在學校里碰上和他有聊不完話題的同學。
“來了來了!”陶林邊說邊打開了自行車的鎖,飛快地向蘇青騎去。
“遲到了兩分鐘?!碧樟忠幌峦T诹颂K青身邊,蘇青站在路邊,手扶著她的自行車。看陶林來了,于是她撥了撥長裙,也跨上了自己的自行車,“你怎么了?”
陶林總是很守時,通常兩人會不約而同地走出房門,他們的家就是相對而住。每天早上,他們相視而笑,同時把自行車的鎖頭打開,又同時把自行車推到了路上。
“睡……睡過了……”陶林掩飾了他對父母在家的渴望,說道。
“天!”蘇青笑了一聲,“那你吃過早餐了沒有?我?guī)Я似克崮?,教室里還有幾包麥片,到學校了我拿給你。”
“吃過了,吃過了……”陶林說。蘇青的關心對他來說不可多得。
直到如今,和蘇青上學的每一天,都融進了陶林最深最深的腦海里。那時他仿佛什么都沒有,又仿佛擁有了一切。
而我的生活,和陶林真是天差地別。
我的爸爸是個公務員,媽媽是個小學老師,他們領著國家工資,上著朝九晚五的穩(wěn)定工作。每天早上,我在我那小小的臥室里被鬧鐘吵了個半醒,然后我轉了個身,又安心地睡了過去,因為我知道如果我沒起床,十分鐘后我媽一定會沖進我的房間里把我趕下床去。父母通常比我起得早,不過不是為了上班,而是為了給我做頓早飯。
我用不著自己打開冰箱,用不著沖杯牛奶啃著被冰箱凍的稍微發(fā)硬的面包。桌子上有打好的豆?jié){,新煮的餃子,熱滾滾的面條和粥……只要我媽開心,我一個星期的早餐都可以不重樣。
我睡眼惺忪,父母則在我耳邊一直一直地嘮叨,從房間門嘮叨到廁所門,再嘮叨上吃飯桌……其實我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是嗯嗯嗯地回答。
他們只有我一個孩子,于是我每天都聽到他們“秦幺秦幺”地喊我的名字。
我沒有大房子,也沒有過陶林那樣父母的缺席,我們是兩種不同的生活,我永遠無法感同身受。
夜深人靜,夜晚的思緒比白天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