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市鸛雀樓。
眾人看著剛剛端上來的那壇眉山紅花酒,神情各異。
只有慕容博低著頭,擺弄著那張蠶絲桌布的一角。
什么眉山紅花酒,對他來說,不過是日常飲用的白開水罷了,畢竟是王庭的貴族,這在外人看來難得一遇的紅花酒對他來說,唾手可得。
至于為什么擺弄桌布角,還得從他去世的母親說起,王庭無后,就算是現(xiàn)在最受寵的襲家大小姐,都只是封了個貴妃便沒了后話。
為甚?
還不是因為死去的那位耶律王后,也就是慕容康和慕容博的生母。那年冬,后金以北的完顏一族叛亂,剛剛登基不久的新王慕容野掛帥平反,御駕親征。
作為后金三大氏族之一,完顏一族不僅人數眾多,而且驍勇善戰(zhàn),因為氏族圖騰是一只兇神惡煞的狗熊腦袋,所以又有熊民族的稱號,戰(zhàn)斗力可見一斑。
當時慕容野剛剛登基不久,根基不穩(wěn),除了外姓氏族,連慕容一族都有不少人選擇做壁上觀。
戰(zhàn)爭持續(xù)了一整個冬天,北域雪原一層雪一層血,到了最后竟然硬生生打成了北域血原。這位慕容野也當真厲害,硬是頂著巨大的壓力,將占盡天時地利人和的完顏一族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
可就在即將取得全面勝利的前夕,風云突變,一場百年難遇的大雪突然而至,將慕容野的先頭部隊和大部隊更生生割裂開來。
救還是不救?
這個問題成了壓在當時大部隊心頭的沉重擔子。有不少將領從軍事角度考慮,建議放棄對慕容野的營救,轉而立了當時尚且年幼的世子慕容康即位。
最后,還是那位耶律王后搬出了自己耶律家族大小姐的名頭,拖著剛剛懷孕的身軀策馬揚鞭,親自帶領三萬騎冒著風雪前進,才在慕容野彈盡糧絕之際,助其逃出生天。
戰(zhàn)爭結束后,除了新王的威名,耶律王后的名頭也傳遍了整個北方草原,完顏一族更是將其奉為女戰(zhàn)神,頂禮膜拜。
可畢竟是懷有身孕,加上風寒侵襲,舟車勞頓,半年后,耶律王后在為慕容野生下第二子后就駕鶴西歸了。
而這第二子,也就是慕容康的弟弟,當今后金王庭二世子殿下慕容博。
子憑母貴,慕容野幾乎將自己對亡妻的所有愧疚都轉移到了慕容博身上,溺愛過多,終于有了他今天這副模樣。
鸛雀正廳的沉默終于還是被王修文給打破了。
只見他拍了拍掌笑著說道:
“好一個眉山紅花酒,慕容兄,你可知我平陽酒場有一句流傳甚廣的老話?”
“愿聞其詳。”
慕容康點了點頭。
“酒逢知己千杯少!就是不知道慕容兄今兒這酒,帶得夠還是不夠?”
“夠夠夠,你要是能喝,我那里還有的是!”
還沒等慕容康說話,一旁的慕容博就先坐不住了。
他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場合,觥籌交錯,咬文嚼字,當真無聊的緊呢!現(xiàn)在好了,眼前的這個什么大秦太子竟然提出要喝酒,那好啊,他慕容博最喜歡和人拼酒了,在王庭的時候可是被稱為酒神的存在。
慕容康瞪了身旁的弟弟一眼,轉過身朝王修文抱歉道:
“王弟初來乍到,不免有些緊張,失禮之處還望修文兄不要怪罪才是!”
“哪里哪里!”
王修文搖了搖頭,看著慕容博說道:
“久聞小世子殿下酒量驚人,整個王庭無人能及,尊為酒神,今日有幸得見,果然名不虛傳?!?p> “你這家伙,說話忒沒意思了,你怎么知道我酒量大的,你又沒跟我喝過!”
“修文兄!”
“哎,慕容兄,小世子殿下真乃性情中人也,不瞞你說,我私下里也好酒,今日借此機會,陪慕容兄和小世子喝個痛快如何?”
慕容康的眉頭一皺,他有些看不透面前的王修文了,這個太子殿下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爽快,先說好,今兒個不管你喝不喝得過我,這個大舅哥啊我算是認定了!”
慕容博也來了精神,抬手一招呼,沖著候在墻邊的隨從們吼道:
“來啊,將我屋內的眉山紅花酒搬個五壇過來!”
“來而不往非禮也,小世子初來我平陽,還沒嘗過我平陽的高粱酒吧,來啊,來五壇三十年的高粱酒。”
不只是慕容康,在座的隨行官員們大都暗中咋舌,這個喝法,不出人命才怪呢。
倒是鳩智和吳京觀倆人依舊氣定神閑,看那臉上的表情,似乎接下來,一場好戲就要拉開帷幕似的。
青云小筑連廊。
周子善說完,安海嘆了口氣,端起煙桿,吧嗒吧嗒地抽了好幾口。
“讓海公公您見笑了?!?p> 周子善苦笑一聲,也端起了旱煙桿。
“周先生誤會了,只是不曾想到先生竟然還有這般書生意氣!”
“書生意氣?不敢當,不敢當?!?p> “先生無需自謙,我安海雖然這些年一直都在伺候三皇子殿下,但前半輩子都是在宮中當差,對于大秦的局勢還是有所了解的?!?p> 周子善點了點頭,稍稍坐正了身子。
“秦人好戰(zhàn),秦人善戰(zhàn)。這句評價可不是咱大秦自己朝自己臉上貼的金,是先輩們用血與淚換來的!只是……”
安海嘬了一口煙,繼續(xù)說道:
“只是這日頭太好,溫柔鄉(xiāng)磨平了咱們的銳氣,太平日子失去了咱們的警惕心。就拿這禁軍來說吧,曾經的大秦第一精銳現(xiàn)在呢?哼,連坊間光屁股的娃娃都會唱?!?p> 周子善會心一笑,哼出聲來。
“禁軍禁軍,在家怕媳婦,在外怕豺狼,下雨了打傘,下雪了火爐,要問禁軍啥時強,娘皮肚子酒肉鄉(xiāng)?!?p> 安海也是一笑。
“先生別看我安海這個年紀了,但就是我們這些個老人,經歷過當年腥風血雨的老人,才更加有骨氣,有血性,要是真有一天咱大秦危在旦夕咯,那群后生崽子要是尿了,我們說什么也要頂上去?!?p> “說得好!”
周子善一拍手,然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老兵不死,只會凋零,等當年那些個老人慢慢都沒了,這大秦啊,還是那個大秦嗎?”
“周先生?!?p> “海公公請講。”
“還請先生不吝賜教,將畢生所學都傳給三皇子殿下?!?p> “公公莫非是要將這大秦的重擔放到?”
安海搖了搖頭。
“且不說殿下有沒有那個本事,就是有,我也不希望,我呀,只想殿下將來能夠腰板挺直,做個堂堂正正有血性的大秦爺們,這就夠了?!?p> 周子善看著安海那蒼老渾濁的眼,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來,只能點了點頭。
“哈哈,哈哈!”
安海笑了幾聲,站起身,直了直佝僂的腰。
“該去忙活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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