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之上,風(fēng)聲嗚咽,卷動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與焦糊味。沮授如同一尊石像,釘在垛口邊緣。他身上的文士袍被利風(fēng)割開數(shù)道口子,沾染著不知是誰的污血和煙塵,臉上毫無血色,嘴唇干裂,唯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城下那片翻涌的、無邊無際的黃潮。
城下,失去了指揮的狂潮并未退卻。張角那口蘊含不屈意志的鮮血,他那柄斜插在焦土中的昆吾殘劍,成了數(shù)十萬信徒眼中最熾烈的火炬。他們赤紅著雙眼,用血肉之軀填平壕溝,踩著同伴尚未冰冷的尸體,揮舞著簡陋的武器,如同不知疲倦的蟻群,一波又一波地撞擊著鄴城高大而冰冷的城墻。
“殺!殺上城去!為天公將軍雪恨!”
“黃天當(dāng)立!蒼天已死!”
瘋狂的吶喊匯聚成海嘯,沖擊著每一個守城士卒的耳膜和神經(jīng)。箭矢如飛蝗般從城頭傾瀉而下,帶起一蓬蓬血霧。滾燙的火油被傾倒下去,城墻下方瞬間化作一片火海,凄厲的慘叫聲直沖云霄。巨大的擂石帶著沉悶的破空聲砸落,在密集的人群中犁開一道道短暫而血腥的空白,但轉(zhuǎn)瞬又被后續(xù)涌上的黃色身影填滿。
“頂?。¢L槍手!刺!”顏良的吼聲在城頭東段炸響,如同猛虎咆哮。他魁梧的身軀上插著幾支顫巍巍的箭矢,手中那柄門板大的金背砍山刀早已被血漿糊滿,刀刃崩開了數(shù)個缺口。每一次揮砍,都帶著千鈞之力,將數(shù)架搭上城頭的簡陋云梯連同上面攀爬的敵軍一同砸碎掃落!他身邊的親兵死死護(hù)衛(wèi)著主將,用盾牌和長矛在垛口邊緣筑起一道血肉防線,每一次突刺都伴隨著敵人的慘叫和墜落的身影。
西門方向,密集的箭雨如同連綿不絕的黑色風(fēng)暴,覆蓋著城下洶涌的黃巾前鋒。許定站在箭樓高處,臉色鐵青,手臂機(jī)械般地?fù)]動著令旗。弓弩手們沉默著,拉弦、搭箭、發(fā)射,動作因為疲憊而有些變形,汗水混著血水從額角淌下,浸入眼中帶來刺痛也顧不得擦拭。他們射出的每一支箭,都精準(zhǔn)地尋找著下方黃潮中那些試圖組織沖鋒的小頭目或扛著撞木的壯漢。下方慘嚎連連,尸體層層堆積,減緩了沖擊的勢頭,但那張狂熱的人臉組成的黃色巨毯,依舊緩慢而堅定地向著城墻推進(jìn)。
沮授的目光緩緩掃過這地獄般的畫卷。他看到了士卒眼中深藏的恐懼和麻木,看到了將領(lǐng)們身上不斷增添的新傷,看到了城墻垛口在反復(fù)撞擊下崩落的碎石,也看到了那遠(yuǎn)處黃巾連營深處,依舊在升騰的、代表著張角大纛的殘余煙塵。他的手指深深摳進(jìn)冰冷的城磚縫隙里,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軍師!”一名傳令兵連滾帶爬地沖到沮授身后,聲音帶著哭腔,“北門甕城…典韋將軍、許褚將軍…還有沖進(jìn)去的虎賁營弟兄…全…全沒了!城門…堵死了!”
沮授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仿佛瞬間被抽空了力氣。他沒有回頭,只是緩緩閉上雙眼。典韋那震天的咆哮,許褚那沉默的巨刃,還有那些年輕的虎賁死士們最后決絕的眼神,在他腦海中一一閃過,最終化為一片冰冷的死寂。再睜開眼時,那里面只剩下一種近乎殘酷的平靜。
“知道了?!彼穆曇羲粏〉萌缤凹埬Σ?,“傳令,北門守軍,將備用的火油、滾木、擂石,全部集中到臨近的城墻段。東、西、南三門,箭矢省著用,瞄準(zhǔn)扛梯、推車、呼喝指揮者,優(yōu)先射殺!告訴顏良、文丑、許定,城在人在,城亡人亡!一步,也不許退!”
“諾!”傳令兵帶著絕望中的一絲決絕,踉蹌著奔向各段城墻。
沮授重新將目光投向城下那片沸騰的血肉磨盤。他深吸一口帶著濃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氣,猛地拔高聲音,那嘶啞的聲線竟在混亂的戰(zhàn)場上撕開了一道縫隙,清晰地傳入附近每一個守城士卒的耳中:
“將士們!看看城下!看看這些焚毀你們的家園,屠戮你們親族的禽獸!看看他們眼中,除了毀滅還有什么?他們不要俘虜!不要活路!只要我鄴城化為焦土,只要我河北父老盡成白骨!”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卻帶著一種洞穿人心的力量:“典韋將軍、許褚將軍,還有我虎賁營數(shù)百忠勇兒郎,他們的血,此刻就浸透在北門甕城的每一塊磚石之下!他們用命,為鄴城爭來了一線喘息!我們退一步,便是辜負(fù)了他們的死!便是將我們身后的父母妻兒,親手送入這地獄黃泉!”
沮授猛地指向城下那洶涌的黃色狂潮,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咯咯作響:“今日,我們已無退路!唯有死戰(zhàn)!用你們的刀,你們的箭,你們的血!告訴這些瘋子,鄴城不是他們能踏碎的泥丸!河北兒郎的脊梁,寧折不彎!守??!為了死去的兄弟,為了活著的親人,為了這大漢北疆最后一座雄城!殺——!”
“殺?。?!”沮授的嘶吼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間點燃了城頭原本低迷絕望的氣氛。那瀕臨崩潰的士氣,被典韋許褚的壯烈犧牲所刺激,被身后家園親人的存亡所牽系,被軍師這泣血般的吶喊所點燃,猛然爆發(fā)出來!無數(shù)守軍赤紅著雙眼,發(fā)出野獸般的嘶吼,將恐懼化作瘋狂的殺意,手中的武器揮舞得更加兇狠,箭矢射得更加密集,滾石擂木砸得更加沉重!城頭之上,短暫的頹勢被一股慘烈的悲壯之氣硬生生頂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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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那片被佛光與雷霆反復(fù)蹂躪過的琉璃狀焦土戰(zhàn)場核心。
時間仿佛被無形的力量拉伸、凝固。
玄青色的天問劍罡,凝練如一束洞穿萬古的冷電,帶著王瀚問天問道、唯鋒是求的絕對意志,與那清亮如初生晨曦、純凈似九天心雨的心雨劍光,針尖對麥芒地抵在一處!
叮——!
那清脆到極致也尖銳到極致的撞擊聲余韻,如同實質(zhì)的音波利刃,依舊在方圓數(shù)十丈的空間里回蕩、切割。聲音所及之處,空氣呈現(xiàn)出肉眼可見的扭曲波紋,地面上細(xì)小的碎石無聲無息地化為齏粉。幾個靠得過近、試圖窺探這巔峰對決的黃巾士卒,早已七竅流血,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般癱軟在地,生機(jī)斷絕。
雙劍交擊的那一點,光芒刺眼欲盲!那并非能量的爆炸,而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劍道本源在規(guī)則層面的激烈碰撞與湮滅!玄青罡氣霸道凌厲,試圖撕裂、洞穿一切阻礙;清亮劍光柔韌綿長,如同無形的億萬雨絲,不斷滲透、分化、凈化著那股無堅不摧的鋒銳。
王瀚須發(fā)戟張,青衫在無形的能量亂流中獵獵狂舞,仿佛隨時會被撕碎。他握劍的手臂肌肉虬結(jié)賁張,青筋如同盤踞的虬龍高高凸起,每一根血管都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他眼中燃燒著近乎狂熱的虔誠,那是對劍道極致的純粹追求,是棋逢對手的極致興奮!天問劍的罡氣被他催發(fā)到前所未有的境地,劍鋒周圍的空氣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細(xì)微卻密集的爆裂聲,試圖將那滴“心雨”徹底蒸發(fā)!
管寧盤膝坐于轉(zhuǎn)魄琴前,指尖依舊虛按在琴弦之上,周身籠罩在一層淡青色的、如水波般流轉(zhuǎn)的光暈中。他面色凝重,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沿著清癯的臉頰滑落。膝上的轉(zhuǎn)魄琴光華流轉(zhuǎn),那清冽如冰泉的琴音并未停歇,反而化作無形的力量,源源不斷地加持著那柄近乎透明的心雨劍。劍身上流淌的清光變得更加凝實,帶著一種潤物無聲卻沛然莫御的凈化偉力,頑強(qiáng)地抵住天問劍那足以撕裂山岳的鋒銳,甚至反向侵蝕,試圖瓦解王瀚那堅如磐石的劍心。
以兩人為中心,形成了一片詭異的領(lǐng)域。一邊是王瀚身后,空氣扭曲熾熱,仿佛有無形的鋒刃在切割,連光線都變得銳利刺目。另一邊是管寧身周,淡青漣漪柔和擴(kuò)散,被血浸透的焦黑土地上,竟有更多細(xì)弱卻倔強(qiáng)的綠芽頑強(qiáng)地鉆出,散發(fā)出微弱的生機(jī),與周遭的尸山血海格格不入。生與死,鋒銳與柔和,毀滅與凈化,兩種極致的力量在方寸之地激烈拉鋸,形成一個脆弱而危險的平衡。
就在這時——
嗡!
一聲低沉而充滿不祥意味的震顫,毫無預(yù)兆地從戰(zhàn)場邊緣傳來!那柄斜插在焦土之上、屬于張角的昆吾古劍,劍身之上殘留的暗紅血跡仿佛活了過來,驟然爆發(fā)出刺目的、令人心悸的暗紫色光芒!這光芒帶著一股蒼涼、悲憤、不甘的意志,如同垂死巨獸最后的咆哮,瞬間擾動了這片被王瀚、管寧兩大劍意所割據(jù)的平衡空間!
昆吾殘劍的異動,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巨石!
那暗紫色的光芒帶著張角殘存的、不屈的太平道法意志,雖然微弱,卻無比執(zhí)著。它并非針對王瀚或管寧任何一方,而是本能地抗拒著這片空間內(nèi)所有強(qiáng)大的、非太平道的力量,尤其是管寧那凈化一切污穢的“心雨”劍意!這突如其來的、來自第三方的異種力量,瞬間打破了雙劍之間那微妙而脆弱的平衡!
管寧的心神正全力維系著心雨劍意,對抗著天問劍那無匹的鋒銳。昆吾劍這充滿怨恨與抗拒的異力沖擊,如同在他精妙運轉(zhuǎn)的琴弦上狠狠撥動了一記雜音!他的臉色瞬間一白,按在琴弦上的指尖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
這一顫,極其細(xì)微,卻足以致命!
心雨劍那清亮如晨曦、純凈無瑕的劍光,隨著主人心神的瞬間波動,出現(xiàn)了一絲微不足道、卻真實存在的滯澀!那完美的、潤物無聲的凈化圓融之意,出現(xiàn)了一道比發(fā)絲更細(xì)的裂縫!
對于王瀚這等層次的劍道絕巔者而言,這一絲裂縫,便是天地之別!便是勝負(fù)之機(jī)!
“破!”
王瀚眼中精芒暴漲,如同兩顆驟然爆發(fā)的星辰!他喉嚨深處迸發(fā)出一聲穿云裂石般的短促厲喝!全身的劍意、真元、乃至精氣神,在這一剎那毫無保留地貫注于天問劍尖!
凝練到極致的玄青劍罡,仿佛掙脫了最后一道無形的枷鎖,驟然發(fā)出一聲撕裂天地的尖嘯!那一點抵住心雨劍光的鋒銳之處,光芒暴漲!
?!青?!
一聲令人牙酸的、如同琉璃碎裂的脆響!
心雨劍那清亮的光華,在昆吾異力的干擾和王瀚抓住破綻的全力爆發(fā)下,終于抵擋不?。馓幠悄鄣?、象征著凈化本源的清光,如同被重錘擊中的水晶般,驟然崩裂開一道清晰的裂痕!
“噗——!”
管寧如遭重錘轟擊,身體猛地向后一仰,一大口鮮血再也無法抑制,狂噴而出!那鮮血并非暗紅,而是帶著一種奇異的淡金色澤,灑落在身前的轉(zhuǎn)魄琴上,瞬間被琴身流轉(zhuǎn)的光華吸收,琴音陡然變得凄厲而紊亂!
心雨劍發(fā)出一聲悲鳴,清亮劍光瞬間黯淡了大半,劍影劇烈搖晃,仿佛隨時要潰散!那柄薄如蟬翼的透明劍身,在空氣中劇烈震顫著,劍尖處那道細(xì)微的裂痕清晰可見。
王瀚得勢不讓!天問劍挾著洞穿一切的余威,悍然向前挺進(jìn)!玄青罡氣如同出閘的兇獸,瞬間撕裂了心雨劍光潰散后形成的淡青漣漪,直刺管寧中宮!劍鋒未至,那恐怖的鋒銳之氣已讓管寧胸前的衣袍無聲裂開!
生死一線!
管寧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染血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按,五指重重扣在轉(zhuǎn)魄琴弦之上!
“噌——!”
一聲穿云裂帛、混雜著金鐵殺伐之音的琴鳴,驟然取代了之前清冽的冰泉之音!狂暴的音波不再是柔和的漣漪,而是化作無數(shù)道肉眼可見的淡青色音刃,如同炸開的刺猬尖刺,以管寧為中心,向著四面八方無差別地瘋狂攢射!
這是玉石俱焚的搏命一擊!以琴御劍,劍意化刃!
王瀚眼神一凝。刺出的天問劍瞬間由攻轉(zhuǎn)守,劍鋒在身前劃出一道渾圓的玄青色光弧!叮叮當(dāng)當(dāng)!無數(shù)淡青音刃撞擊在光弧之上,爆發(fā)出密集如雨的脆響和刺目的能量火花!光弧劇烈震顫,王瀚握劍的手臂也感受到巨大的沖擊力,身形被硬生生逼退半步!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管寧左手袍袖猛地一卷,一股柔和卻沛然的力量裹住膝上光華黯淡、劍身隱現(xiàn)裂痕的心雨劍和那架琴弦嗡鳴、沾染淡金血跡的轉(zhuǎn)魄琴!
“走!”
管寧的身影隨著這一卷之力,如同被無形的清風(fēng)托起,向后飄飛!他借著那狂暴音刃逼退王瀚的瞬間空隙,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退走!身影在殘陽如血的天幕下幾個閃爍,便消失在戰(zhàn)場邊緣的煙塵與混亂之中,只留下原地一圈圈尚未平息的能量漣漪,以及那柄依舊在遠(yuǎn)處散發(fā)著詭異暗紫光芒的昆吾殘劍。
王瀚散去身前的玄青光弧,天問劍古樸的劍身斜指地面,劍尖微微顫動,發(fā)出低沉的嗡鳴。他并未追擊,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如電,掃過管寧消失的方向,又落在那柄引起異變的昆吾殘劍之上。他臉上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深沉的冰冷,以及眼底深處一絲被打擾了極致對決的、難以言喻的慍怒。
戰(zhàn)場核心,只余下他一人獨立。殘陽如血,將他孤峰般的身影拉得老長,投在滿目瘡痍、尸骸枕藉的焦土之上。遠(yuǎn)處,鄴城方向傳來的震天喊殺聲,似乎更加洶涌了。
轟隆!
巨大的城門終于徹底合攏,落閘的巨響如同敲響了末日的喪鐘,也宣告了甕城內(nèi)外徹底成為兩個世界。門內(nèi),是劫后余生、渾身浴血的陸允、郭嘉,以及被他們拼死護(hù)回的孫宇、孫原。門外,是徹底陷入死寂的甕城,和依舊在瘋狂拍打城門、發(fā)出野獸般嚎叫的黃巾狂潮。
孫原靠著冰冷潮濕的門洞墻壁滑坐在地,淵渟劍脫手落在腳邊,發(fā)出當(dāng)啷一聲輕響。他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帶出暗紅的血塊,其中夾雜著細(xì)小的、如同枯萎楓葉脈絡(luò)般的黑色碎屑!血塊噴濺在沾滿污穢的衣襟和冰冷的地面上,散發(fā)出一種令人心悸的衰敗氣息。他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連抬起一根手指都無比艱難。
“原弟!”孫宇拄著倚天劍,同樣傷痕累累、搖搖欲墜,卻第一時間撲到孫原身邊,單膝跪地,試圖將他扶起。倚天劍拄在地上,支撐著他幾乎脫力的身體。
就在這時——
“哥哥!”
“青羽!”
“青羽!”
三道急促而飽含驚惶與關(guān)切的女子聲音,如同利箭般穿透門洞內(nèi)沉重的死寂和城外的喧囂,由遠(yuǎn)及近!
三道身影,帶著風(fēng),帶著光,帶著藥草的清冽與少女的馨香,不顧一切地從內(nèi)城甬道深處沖來,瞬間撲到了孫原身前!
當(dāng)先一人,白衣似雪,容顏清麗絕倫,氣質(zhì)空靈若仙,正是心然。她那雙仿佛蘊藏著星辰的眸子里此刻盈滿了水光與焦急,沒有絲毫猶豫,纖纖玉手閃電般探出,精準(zhǔn)無比地扣住了孫原的右手腕脈!一股溫潤、浩大、充滿勃勃生機(jī)的淡紫色真元(或紫色真元),如同汩汩暖流,毫不吝嗇地透過勞宮穴,滾滾涌入孫原那如同被冰封、被撕裂的經(jīng)脈之中!這股真元帶著神圣的凈化之力,柔和卻堅定地包裹住他瀕臨破碎的心脈,試圖穩(wěn)住那急速流逝的生機(jī)。
緊隨心然之后,是一道淡紫色的倩影。林紫夜,醫(yī)仙子之名絕非虛傳。她秀眉緊蹙,臉上再無平日里的清冷從容,只剩下醫(yī)者面對危重傷者的凝重與急切。她幾乎在心然扣住孫原右腕的同時,便已蹲下身,左手穩(wěn)穩(wěn)托住孫原的左手,三根春蔥般的玉指如同穿花蝴蝶,瞬間搭在他的寸關(guān)尺三脈之上!指尖傳來那紊亂、微弱、時斷時續(xù)、且被一股陰邪蝕骨異力瘋狂破壞的脈象,讓林紫夜的心猛地一沉。沒有絲毫遲疑,她右手在腰間一抹,指間已多了三枚細(xì)如牛毛、閃爍著幽幽寒芒的冰魄針!針尖精準(zhǔn)無比地刺入孫原胸前膻中、巨闕、神封三大要穴!針入寸許,針尾兀自輕顫,一股精純平和的藥力混合著冰魄針特有的凝滯之力,瞬間封鎮(zhèn)住那幾處被王瀚“楓林劍意”侵蝕最烈、如同潰堤般泄出生命本源的關(guān)鍵節(jié)點!
第三道身影帶著哭腔直接撲跪在孫原身側(cè),正是李怡萱。她一身鵝黃色的素色衣裙沾滿了塵土和幾點不知何時濺上的血跡,發(fā)絲凌亂,俏麗的小臉上淚痕交錯,眼睛紅腫得像桃子。她看著孫原那灰敗的臉色、嘴角不斷溢出的污血、以及胸口那幾枚刺眼的銀針,心疼得幾乎無法呼吸。她沒有心然的神通,也沒有林紫夜的醫(yī)術(shù),只能伸出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卻又無比用力地抓住了孫原冰涼的手掌,仿佛想用自己的溫度去溫暖他,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和恐懼:“哥哥!哥哥你醒醒!別嚇我!紫夜姐姐,心然姐姐,他怎么樣?他會不會……”
孫宇看著眼前這瞬間發(fā)生的一切。心然那純凈浩大的紫色真元光芒,林紫夜快如閃電、精準(zhǔn)無比的施針手法,還有妹妹李怡萱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都像重錘一樣敲打在他緊繃的神經(jīng)上。他看到了林紫夜施針時凝重到極點的眼神,聽到了她指尖下孫原那微弱到幾乎消失的脈搏帶來的無聲宣告。一股巨大的恐懼和冰冷的絕望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比倚天劍鋒更加刺骨。他拄著劍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捏得發(fā)白,手背青筋暴起,牙關(guān)緊咬,下頜的線條繃得像一塊堅硬的石頭。他想怒吼,想質(zhì)問蒼天,想立刻提劍沖出去找王瀚拼命!
但最終,他只是死死地盯著三位女子對孫原的全力救治,喉嚨里如同堵著一塊燒紅的烙鐵,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知道,此刻,心然和林紫夜所做的一切,是弟弟活下去唯一的希望。他不能打擾,不能添亂。所有的憤怒、悲痛、不甘,都被他強(qiáng)行壓下,化作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燃燒著地獄業(yè)火的沉默。倚天劍的劍鞘深深抵在冰冷的磚石縫隙中,發(fā)出細(xì)微的、不堪重負(fù)的摩擦聲。
陸允如同冰雕般站在稍遠(yuǎn)處,深靛色的眼眸掃過被三位女子圍住的孫原,又落在那扇隔絕了生死的城門上,周身寒氣凜冽,將腳下滲入的血水凍結(jié)成一片深藍(lán)冰晶。郭嘉靠在對面的石壁上,墨魂劍垂在身側(cè),他狹長的眼睛微微瞇著,目光在心然那淡紫色的真元和林紫夜的冰魄針之間流轉(zhuǎn),疲憊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思索,似乎在評估著救治的效果和可能性。
心然的紫色真元如同溫和卻堅韌的潮汐,一遍遍沖刷著孫原體內(nèi)肆虐的陰邪劍氣,竭力護(hù)住那微弱的心火。林紫夜的冰魄針則如同定海神針,死死鎖住關(guān)鍵命竅,延緩著生機(jī)的潰散。在兩人的合力之下,孫原那劇烈抽搐的身體似乎稍稍平復(fù)了一些,咳血的頻率也降低了一點,但臉色依舊灰敗如金紙,氣息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
林紫夜的手指始終沒有離開孫原的腕脈,她的臉色越來越凝重,額角滲出了細(xì)密的汗珠。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心然那精純浩大的真元雖然強(qiáng)大,卻難以真正驅(qū)散或中和那股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楓林劍意”。那劍氣至陰至邪,如同跗骨之蛆,非但盤踞肺腑,更在瘋狂侵蝕著孫原的生命本源!冰魄針的封鎮(zhèn)之力,也只是在延緩那必然到來的結(jié)局。她猛地抬頭,看向?qū)O宇,聲音帶著醫(yī)者不容置疑的沉重和一絲難以掩飾的絕望:
“青羽體內(nèi)那股異種劍氣…至陰至邪,蝕骨吞元!我的針只能封鎮(zhèn)一時,心然姑娘的真元也只能護(hù)住心脈不滅…但這股劍氣如同活物,在瘋狂吞噬他的生機(jī)本源!尋常藥石…根本無用!除非…除非能立刻尋到蘊含至陽生機(jī)的天地靈物,或是以更精純、更高層次的陽和之力強(qiáng)行拔除、中和那道劍氣,或者…有精通此道、修為通玄的醫(yī)道圣手出手…否則…”她沒有說完,但眼中的意思已經(jīng)無比清晰——孫原,撐不了多久了!
“至陽靈物?陽和之力?圣手?”孫宇眼中的血絲瞬間爆開,那強(qiáng)行壓下的絕望如同火山般噴涌而出,幾乎將他吞噬。鄴城被圍,鐵桶一般,何處去尋靈物圣手?!流華五劍,走的皆非此道!陸允的冰寒,郭嘉的詭譎,他自己的鋒銳…皆與那溫煦陽和背道而馳!難道…難道只能眼睜睜看著弟弟……
“噗!”仿佛印證著林紫夜的診斷,孫原身體猛地一弓,又是一大口粘稠的、夾雜著更多黑色楓葉狀碎屑的暗紅血塊噴了出來!鮮血濺落在心然素白的衣袖上,觸目驚心。
“青羽!”心然驚呼,輸入的真元更加洶涌,淡紫色的光芒幾乎將孫原半身籠罩,試圖壓制那再次爆發(fā)的劍氣反噬。
“哥哥!”李怡萱的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滾燙地滴落在孫原冰冷的手背上。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如萬載玄冰的陸允,緩緩抬起了眼簾。他那深靛色的眸子如同兩口冰封的寒潭,毫無波瀾地看向幾乎被絕望擊垮的孫宇,聲音比他的劍氣更加冰冷,清晰地穿透了李怡萱壓抑的啜泣和遠(yuǎn)處城頭的廝殺聲:
“華佗。”
兩個字,如同驚雷在孫宇耳畔炸響!
“神醫(yī)華佗?!”孫宇眼中瞬間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在鄴城?!”
“不在?!标懺实穆曇艉翢o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月前,有密報,言其采藥,入太行,隱于…常山深處?!?p> 常山!太行山脈!那正是鄴城西北方向,如今卻被數(shù)十萬瘋狂的黃巾大軍死死圍困!想要穿過這鐵桶般的包圍,深入危機(jī)四伏的莽莽太行尋找一個行蹤飄渺的神醫(yī),無異于癡人說夢!剛剛?cè)计鸬?、微弱的希望之火,瞬間被更深的絕望寒冰徹底覆蓋、熄滅。
孫宇眼中的光芒如同風(fēng)中殘燭,劇烈地閃爍了幾下,最終徹底黯淡下去,只剩下死寂的灰燼。他握著淵渟劍的手因為過度用力而骨節(jié)發(fā)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指縫間滲出鮮血,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混入那早已浸透城磚的暗紅之中。倚天劍的劍鞘抵著地面,發(fā)出細(xì)微卻清晰的嗡鳴,仿佛感應(yīng)著主人那即將崩潰的殺意與悲慟。
“常山…”郭嘉咀嚼著這兩個字,眼中墨色流轉(zhuǎn),如同深不見底的漩渦。他忽然抬頭,目光穿透門洞的陰影,仿佛望向西北方向那巍峨連綿、在血色夕陽下如同蟄伏巨獸般的太行山脈輪廓,又似乎在追索著某個剛剛敗退的身影。城外的廝殺聲浪如同背景,在他耳中過濾、分析。
“張角敗退,王瀚獨留城外,黃巾看似瘋狂,實則群龍無首…”郭嘉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像是在冷靜地分析局勢,又像是在說服自己,更像是在點燃一個瘋狂的念頭,“數(shù)十萬眾,看似鐵板一塊,但信仰狂熱褪去后,便是散沙…其核心,在于張角手中那柄象征‘天命’的昆吾劍…劍已被他帶走,然其敗退倉惶,行蹤可循,劍意未遠(yuǎn)…”
他狹長的眼眸微微瞇起,一絲近乎瘋狂的、賭徒般的光芒在眼底深處跳躍、凝聚,最終如同兩點寒星,定格在陸允那張毫無表情的冰臉上:
“截住張角,奪回昆吾劍!”
在數(shù)十萬瘋狂的信徒之中,在劍尊王瀚的虎視之下,追蹤敗退的張角,奪取他視為性命的神劍!
陸允深靛色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涌動。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一寸寸地,拔起了插在地上的冷冥劍。
劍身離地,帶起一片細(xì)碎的、深藍(lán)色的冰晶,落在地上發(fā)出細(xì)微的聲響。
門洞內(nèi)的寒意,驟然濃烈如實質(zhì)。
孫宇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住郭嘉和陸允。他看到了郭嘉眼中那瘋狂的賭性,看到了陸允拔劍時那無聲的決絕。絕望的灰燼之下,一絲微弱的、帶著血腥氣的火焰,重新在他心底點燃。
他不再看地上氣息奄奄的弟弟,不再看哭泣的李怡萱,不再看全力維持著孫原生機(jī)的林紫夜和心然。他的目光,如同倚天劍的鋒芒,穿透了厚重的城門,投向了城外那片尸山血海,投向了張角敗退的方向,最終死死鎖定了那如同孤峰般矗立在血色夕陽下的青色身影——王瀚!正是他,將弟弟傷至如此境地!
“我必殺王瀚!”孫宇的聲音嘶啞低沉,卻如同從九幽地獄傳來,每一個字都浸透了血與恨,在冰冷的門洞內(nèi)回蕩。
陸允深靛色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他沒有說話,只是緩緩地、一寸寸地,拔起了插在地上的冷冥劍。
劍身離地,帶起一片細(xì)碎的冰晶。
寒意,驟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