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的梁柱在月光下投出森然的影子,將千棵和榷的身影拉得頎長。兩人都低著頭,視線落在冰涼的金磚上,仿佛那上面刻著難解的讖語。
千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指尖無意識地叩著腰間的玉佩:“突然覺得,這個守護者單純得不知道怎么做接下來的計劃了?!彼肫鹪扑F捧著紫葉果時眼里的光,那樣干凈,像從未被世事染過的溪澗。
榷嗤笑一聲,指尖碾過袖角的褶皺,語氣里帶著慣有的冷硬:“確實,她的確和上一個比蠢多了。”上一代守護者是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眼里的算計比殿外的霧氣還濃,哪像這一個,會對著樹道謝,會因為一盞燈紅了眼眶。
“是單純?!鼻Э眉m正道,聲音輕得像嘆息,“上一個是太懂權衡,她是……太懂人心。”可這林子最不需要的,就是懂人心。
榷沉默片刻,月光在他眼底跳躍出復雜的光:“是??墒沁€有十幾年,希望她能熬過去吧?!狈庥〉牧α棵渴迥瓯銜p一次,上一代守護者撐過了衰減,這丫頭……他實在沒把握。
千棵忽然抬頭,眼里映著燭火的微光:“希望她能離開這里?!?p> 榷猛地抬眼,眼神銳利如刀:“離開?你瘋了吧!”他壓低聲音,語氣里帶著驚怒,“她是天生的凈水之力,這林子的封印全靠她的血脈維系。她離開了,封印崩裂,里面的東西沖出來,整個千頃國都會覆滅的!”
千棵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陰影:“我知道。”
他輕輕說:“可萬一有別的方法呢?!?p> 榷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冷笑一聲,轉身走向殿門:“那你試試吧?!闭Z氣里聽不出是嘲諷還是縱容。
殿門關上的剎那,千棵望著空蕩蕩的大殿,緩緩閉上眼。指尖的玉佩涼得刺骨,他知道這念頭有多荒唐,可方才那抹在溪澗邊的笑,像一粒種子,悄無聲息地落在了他心里。
或許,真的有另一條路呢?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
榷突然轉身過身,走了回去,指尖叩了叩身前的案幾,案上攤著的輿圖正標著梧桐林的結界方位:“明天就是新一批樹苗出梧桐林的日子,你帶上她過來看看吧?!?p> 千棵抬眸,眉峰微蹙:“她看什么?”梧桐林的樹苗每年會借著月華之力穿過結界,送往千頃國各地扎根,這是維持林子靈氣循環(huán)的舊例,歷來只有他們這些守林人知曉流程。
榷忽然露出一抹無奈的苦笑,那笑意里藏著幾分說不清的意味:“試試她要不要通過這個唯一能出梧桐林的機會,跑回去啊?!?p> 千棵幾乎是立刻否決:“不可能。”他想起云水霧每次提起這片林子時眼里的光,她愛這里的樹,愛這里的風,甚至連夜里的蟲鳴都能讓她笑出聲,怎么會想離開?
“試試?!比兜穆曇舫亮顺?,走到窗邊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上一代守護者當年就是在樹苗出林時,親手斬斷了自己的退路??蛇@丫頭……”他頓了頓,沒再說下去。
有些事,總得親眼見了才甘心。是留是走,總得讓她自己看看那條路。
千棵沉默地捏緊了袖中的玉符,那是能暫時打開結界缺口的信物。他忽然想起云水霧咬著紫葉果說“這片林子真好”時的模樣,心口莫名一緊。
或許榷是對的。有些答案,總要擺到明面上,才能看清。
云水霧還沒睜開眼,就被一陣輕癢的觸感鬧醒了。櫻兒用樹葉掃過她的臉頰,帶著清晨露水的微涼。
“守護者,快起來呀!”
“今天是一年一次的樹苗出林日,樹王特意傳話,說一定要你去觀禮呢?!?p> 云水霧揉著眼睛坐起身,琉璃燈的光暈還殘留在眼底。她低頭看了看枕邊的陶瓶,昨晚特意倒了些凝露草汁在里面,此刻正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
“小樹苗出林?”她有些迷糊,這還是頭一次聽說,“它們要去哪里?”
“去林子外面呀。”櫻兒蹦到石桌上,叼起一顆紫葉果拋著玩,“樹王說,梧桐林的靈氣太盛,小樹苗長到一定時間就要去外面扎根,才能長得更壯。每年這個時候,結界會開一個小口,由樹靈護送它們出去呢。”
云水霧披好外衣走到洞口,晨光正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林間的霧氣還沒散盡,像一層薄紗輕輕籠著草木。她想起昨晚千棵和榷在大殿的對話,心里忽然泛起一絲異樣。
“知道了,這就去?!彼嗣褍旱念^“要不要帶上你愛吃的紫葉果?”
櫻兒立刻點頭:“要!要最大最紫的那種!”
云水霧笑著摘了幾顆飽滿的果實塞進布袋,轉身時瞥見石桌上的琉璃燈,不知何時已經(jīng)添了新的燈油,在晨光里泛著溫潤的光。她腳步頓了頓,隨即又跟上櫻兒的腳步,往林子深處走去。
樹王所在的古松下已經(jīng)聚了不少樹靈,那些只有巴掌高的小樹苗整整齊齊地排著隊,嫩綠色的葉子上還掛著露珠,看起來格外乖巧。云水霧剛站定,就聽見身后傳來輕淺的腳步聲,回頭便看見千棵站在不遠處,青色的衣袍被晨風吹得微微動。
他朝她點了點頭,目光落在她手里的陶瓶上,輕聲道:“林間風涼,多穿些。”
云水霧握著陶瓶的手緊了緊,指尖傳來熟悉的暖意。她還沒來得及回話,樹王蒼老的聲音便在林間響起:“時辰到了,結界將開——”
遠處的天際忽然泛起一道微光,像是有什么無形的屏障正在緩緩打開。那些小樹苗抖了抖葉子,仿佛在雀躍。云水霧望著那道越來越亮的光。那是通往梧桐林外的路。是她從未踏足過的,自由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