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南澤之眾聽聞韓芻夫死在了郡主府上,且是中毒而亡,皆是以為,這是卓逸的手筆,卻不知此時尚身在營中的卓逸心頭亦是一驚,將敵方的統(tǒng)帥殺死在自己的地盤上,這除了會引起敵軍瘋狂的報(bào)復(fù)之外,絕無半點(diǎn)用處,自己誠然也是想取那人性命的,可眼下還不是時候。
卓逸火速趕赴郡主府,已至亥時了,府上卻是混亂一片,燈火通明。雜亂的腳步在府上竄來竄去的,這邊廂剛喊著,郡主哭暈過去了,快去請郎中來,那邊廂便有大涼大將軍的隨侍們與府上侍衛(wèi)們的正向沖突,少不了拳腳刀劍相搏。守衛(wèi)們聽聞這府上死了個了不得的人物,無一不膽寒,是以也不敢痛下殺手,只做防守狀。試想,若是大涼人今夜便得了噩耗攻破了城,這里自然是首當(dāng)其沖要遭殃的,三三兩兩一商量,膽大的便溜了不少。
卓逸來到府上,聽聞南宮蓮月已然哭得暈過去了好幾次,心頭一沉,若說自己路上還抱有僥幸,韓芻夫的死訊怕是以訛傳訛,就如同當(dāng)年在王舍城里單可法那般,可眼下卻有了幾分的相信,只因他也知道,這府上,當(dāng)真有個禍害,能壞他事的,定然是那個北正女子。
卓逸直奔婢子們所在的后院,果然,府上發(fā)生了這等禍?zhǔn)?,其他婢女們都縮在一起擔(dān)憂害怕著,見卓逸來了,紛紛擁上前來跪地討?zhàn)?,口口聲聲稱大涼大將軍之死與她們無關(guān),只有一個女子不發(fā)一言,還坐在屋內(nèi),手中拿著一只破舊的香囊看著,燭火跳躍之下,面上神色更見詭異。
卓逸走進(jìn)屋中,女子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神色鄙夷,頗為不屑,“不用問了,是真的,是我做的手腳,那碗冰鎮(zhèn)百合是郡主親自下的廚,韓芻夫又豈會防范,既然你不肯助我復(fù)仇,我只得自己親自動手了?!?p> 此女正是董秈兒。
她自王舍城里僥幸撿回了一條命后,便逃回了北正。本想借著留守北正的宋氏和董氏族人之力,教他們齊心協(xié)力為北正公母子報(bào)仇雪恨,可那些人也多是些墻頭之草,哪里靠得住,見大涼勢大,怎敢以卵擊石與之抗衡。而她又只是董貴人的養(yǎng)女,無名無份,身輕言微,那些人也不會聽她的話,再加之,知曉她是死里逃生之人,生怕與她沾染上半點(diǎn)干系白白賠上了全家性命,紛紛將她疏離了。
董秈兒心灰意冷,方才知曉,即便自己說出北正公因何叛變也是無用的了,雖然那樁丑事確是教人同情,可與緊隨其后的恥笑相比,這同情又有何用呢。投靠南澤人,是下下之策,卻也是無權(quán)無勢,甚至無一兵一卒的她當(dāng)時唯一能走的路。本以為南澤人與她同仇敵愾的,卻早該想到,南澤人想要的又不僅僅是大涼女君的性命,他們想要的更多。就好比此時站在眼前的這個卓逸,為了他南澤的長遠(yuǎn)利益,韓芻夫怎么可以隨便殺呢。
卓逸怒火焚心,斥罵一句,“當(dāng)真是唯有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鼠目寸光之人。”
董秈兒繼續(xù)把玩著手里的香囊,回道,“我一早便說過,只想為北正公和貴人報(bào)仇,我做到了,你還是想想,接下來如何應(yīng)對吧,當(dāng)然,你想殺我,我隨時在這里等著?!?p> 卓逸知她不怕死,甚至還想求死,冷哼一聲,甩袖離去。待行至韓芻夫下榻的客院前,見他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隨侍都守在門外,不教外人接近一步,又心下起疑,所謂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如若自己不親眼見見那人的尸身,如何安心,可隨即一想,若他是在裝死,那么他定然有裝死的目的,腦中閃過此念,一顆心慌的厲害。
天佑見卓逸走了進(jìn)來,提上長劍紅著眼睛便沖殺過來,雖有卓逸身后幾個侍衛(wèi)拼死阻攔,他卻絲毫不顧惜自己的性命,邊打邊罵,那副架勢,當(dāng)真如同死了親爹一般的悲憤交加。
卓逸開口問道,“卓某從未指使任何人在韓將軍的食物中下毒,所以,韓將軍當(dāng)真中毒了?”
天佑有恃無恐,破口大罵,“怎的,你這個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爛小人,還要來看看我家將軍死透了嗎?那晚甜湯還剩了半碗呢,你要不要也嘗嘗?”
卓逸躊躇起來,若那人當(dāng)真死了,自己再去看并無多大意義,而那人若真是裝的,有他在,自己進(jìn)去了,還能出得來嗎?他剛來回踱了幾步,便有喊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卻是自營中趕來報(bào)信的,大涼將士奮勇無比,已強(qiáng)行沖殺過界了,眼看著就要?dú)⑦M(jìn)秭歸郡內(nèi)了,主帥大人請他速速前去商量對策。
卓逸聽罷,只覺掌心已然發(fā)汗,轉(zhuǎn)首望著天佑,卻見他怒道,“韓將軍毒發(fā),自知無救,卻不教我張揚(yáng),只差一人混出了這府里去報(bào)信,難不成還坐視你們的奸計(jì)得逞?”
卓逸聽到奸計(jì)二字,想笑卻笑不出來,今夜這場變故來的蹊蹺,好似一切都是意料之外的,卻偏偏又在情理之中,若非他知曉那個北正女子是鐵了心要?dú)㈨n芻夫?yàn)楸闭珗?bào)仇的,真要以為她也是大涼的眼線了。耳聽著這府院上上下下的驚慌失措之聲,料想這處非是久留之地,卓逸嘆了嘆,終究放棄了進(jìn)屋的打算,只對著那半掩的門扉大聲喊了一句,“韓將軍,雖不知你究竟是生是死,可你若是還活著,我們定能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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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逸回到軍中之時,南澤將士當(dāng)真已被殺的狼狽不堪了,己方三萬余之眾,為了抗衡大涼區(qū)區(qū)兩萬人,已是全軍出動了。兩方將士的喊殺聲如潮水般綿延不絕,兵刃相接之聲、血肉之軀被割破劃開的呲呲聲,將士們倒下前的慘叫聲,無一不教人聞之膽寒。
卓逸立身硝煙中,望著前方夜空被火光染的通紅,眉心不禁閃過一絲戾色。秭歸本就是塊不明不白的是非之地,南澤早就有意徹底將其占為己有,此次本以為借著兵患由頭,再手握南宮蓮月這顆棋子,定能圖之,可眼下來看,倒是被大涼人將計(jì)就計(jì)了,若此時大涼再來援軍,后果可想而知。卓逸慌忙差人前去召集援軍,可自從大涼女君將一條長垣修好之后,硬是將南澤人逼的無處安營扎寨,這援軍即便能來,怕也是兩天之后的事了。
可大涼的援軍卻是說來就來了。
酣戰(zhàn)一夜后,兩方死傷不相上下,南澤人固然是虧得大了,可大涼也沒討到多少好處,眼看著天就快亮了,南澤人尚且抱有一絲希望,直到自西邊忽而殺出三萬大涼精騎,如入無人之地般,將剩下的南澤人席卷了個干凈。
郡主府里一夜混亂,已有不少仆役婢子趁亂逃走了,而及至聽聞大涼又來了援軍,更是不由分說,先走為上,尚有侍衛(wèi)還在韓芻夫所在的客院中看守著,卻被天佑嚇唬幾句,說大涼的將士馬上便要來迎回大將軍的尸身了,有誰愿意陪葬的,倒是可以好好留下,屆時一起回大涼去,眾人一聽,忙不迭地沒了人影。
天佑見這府上轉(zhuǎn)眼間便空了,不禁笑他們傻氣,卻也暗自后怕,若他們中有哪個當(dāng)真有那個膽,非要進(jìn)屋去一探究竟,那可不妙,好在己方先發(fā)制人,又是胡攪蠻纏,又是呼天搶地,倒是真的教他們以為大涼的大將軍已然去了。
及至韓芻夫推開門走出來問起了南宮蓮月,天佑亦絕奇怪,摸摸腦袋道,“說來也怪,據(jù)說郡主聽聞了將軍中毒身亡一事,直哭得人都暈了過去,可卻未親自過來一看究竟,倒不像是以往的做派?!币酝哪蠈m蓮月若是聽聞半點(diǎn)韓芻夫的不利傳聞,只怕踩著刀尖也要走上前去瞧個明白的。
韓芻夫卻笑了笑,“郡主八成是猜到了,我是裝死的?!?p> 天佑恍然大悟,喜道,“不錯,郡主每日里教萍兒送來湯水點(diǎn)心,總是教我們驗(yàn)過再吃的,郡主定是知道,將軍是在演戲呢,是以,她便陪著我們演,郡主何時變的這么聰敏了?!?p> 韓芻夫心中卻惆悵起來,南宮蓮月雖是謹(jǐn)慎之人,卻向來單純,而她身在南澤這幾年,想必是不得已才成就這副心思的。正想著南宮蓮月,南宮蓮月卻來了。
果然,看見那人好端端地站在檐下,南宮蓮月便先笑了,天佑迎了上去,大聲說道,“郡主,你如今可是越發(fā)能猜得到將軍的心思了?!?p> 萍兒聞言,白他一眼,天佑也意識到說錯了話,訕訕笑了起來,回首望了一眼檐下那人,見他也正望著這邊,面色松緩,雖未在笑,神色卻再無衰頹之感,自從國喪之后,這還是第一回覺得,以往那個男人,又回來了。
韓芻夫走上前來,溫和淡然,喚了一聲郡主,南宮蓮月稍稍平復(fù)了心緒,應(yīng)了一聲,看著這一幕,萍兒又不禁哭了起來,惹得天佑也擦了擦眼角,好似以往的日子都回來了,不管經(jīng)歷了什么,都回來了。
韓芻夫又道一句,“郡主,我們回去罷?!?p> 南宮蓮月嘴角顫了顫,終究不忍拂他心意,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一聲,“好?!?p> 因是要趕路,考慮到南宮蓮月如今身子欠安,萍兒定是要帶些隨身用度所需的,韓芻夫便差天佑先去準(zhǔn)備馬車,自己則帶著剩余的幾個隨侍在府內(nèi)又查看了一番,確認(rèn)了除了些留守的粗使仆役之外,再無南澤一兵一卒。韓芻夫問了他們的來歷,見個個都是北正人,便教他們出得府去另謀生路。
天佑趕來馬車,見韓芻夫已然候著了,郡主卻還未到,只有萍兒抱著行囊緩緩走來,不禁問道,“萍兒,你怎的留郡主一人在府里了?”
萍兒邊將錦被鋪進(jìn)馬車,邊道,“有個婢女想跟著郡主一道,郡主見她也怪可憐的,便收留了她,她帶著些郡主喜歡的小玩意,也快出來了?!?p> 天佑打趣道,“郡主還是菩薩心腸?!?p> 萍兒鋪好馬車,看見站在一旁的男人,終究是好奇問了一句,“韓將軍,你當(dāng)真無事么?”
韓芻夫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天佑笑著解釋道,“那碗百合羹,將軍一口都沒喝,只不過是將計(jì)就計(jì)罷了,怎么會有事?!?p> 萍兒卻更好奇了,“一口沒喝,難不成那湯里當(dāng)真有毒?”
天佑回道,“真有的啊,劇毒無比,都夠毒死好幾頭牛的了?!?p> 萍兒皺起了眉,“你說的...當(dāng)真?可是,那碗湯是郡主親自做的,做好后便由我端著往將軍那處去了,走到半路上...走到半路,”萍兒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沉重起來,“是秈兒來叫住了我,我見她端著小半碗冰塊,說是郡主差她來的,這冰鎮(zhèn)百合羹不夠冰,要將這些冰塊全放進(jìn)去才好吃,我想也沒想,便教她趕緊倒進(jìn)去了?!?p> 韓芻夫眉心一沉,“那女子現(xiàn)在何處?”
萍兒面上驚恐萬分,已然語無倫次,“快、韓將軍、快、快些、郡主危險(x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