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丫鬟仆役一切如常,卻叫人平添幾分心驚,韓芻夫隨口喚來一個婢女問道,“驍衛(wèi)將軍人在何處?”
“回將軍的話,單將軍不勝酒力,喝得醉了,郡主將他請去廂房休憩了,想必此時已歇下了?!?p> 韓芻夫聞言,便徑直往后院走去,行至院門時,一素未謀面的男子卻迎上前來,韓芻夫雖未見過他,卻也能猜到,此人大概便是南宮蓮月口中那位姓卓的南澤人。
“韓將軍,久仰,鄙人卓逸,是定王在南澤結(jié)識的友人?!?p> “你是誰與我無關(guān),驍衛(wèi)將軍呢?”
卓逸見自己有意結(jié)交,此人卻不屑,也不惱,“單將軍無礙,我本就是跟他借用一物的,何須取他性命?”
“想必你是想殺他的,卻礙于郡主,難以下手。”
卓逸自然是這般想的,不過,這大涼的江山即刻便就要易主了,一個小小的驍衛(wèi)將軍,是死是活,好像也礙不著什么事,自己又何必多此一舉。
韓芻夫料想他已然拿到了驍衛(wèi)將軍的兵符,那么這王舍城中的三萬守城將士可算教他收入囊中了,只是,三十里外尚且有大將軍的五萬親兵,頃刻間便能殺到,他們欲如何應(yīng)付??创巳艘桓背芍裨谛氐奶谷?,莫非單可法也在他算計之中?
“韓將軍可是想問,我欲如何對付單可法?”卓逸笑問一句,又緩緩開了口,“大將軍臥病已久,此事大涼女君瞞得緊,反倒幫了殿下的忙,此時的守城將士已奉命將城門封鎖,無人前去東郊報信,這援兵如何能來?”
韓芻夫聞言,怒火中燒,“前幾日,郡主借故去將軍府拜訪打探,便是你們的主意?”
“不錯,今日由郡主宴請單將軍,亦是我們的主意,若非有郡主,單將軍又怎會來此?!?p> “你是南澤人,為何要幫定王算計這大涼的江山?”
卓逸笑的輕狂,不答反問道,“你是大涼平王的托孤之人,為何非但不思為主報仇,還屢次壞殿下的好事?”
韓芻夫倏而拾起握刀的手,刀尖便指在了男子頸上,幽黑目色,沉得迫人。
“國事,家事,都還輪不到你開口,把人交出來?!?p> 卓逸面不改色,伸手將刀刃輕輕推了開去,“將軍,此處乃是郡主休憩之所,此舉怕是不妥,將軍可想好了,如今這皇城盡在定王府掌握之中,你此時站過來,為時未晚?!?p> “定王和郡主皆是受你脅迫,陛下自會明察,南澤與大涼也非一日之?dāng)?,怕你此時再不走,便不能活著回去見你的主子了?!?p> 卓逸似是聽到了什么滑稽之事,大笑起來,“虧得韓將軍還在為定王謀后路,你可知,殿下走上的本就是條不歸路,至于這定王府,卓某能讓你輕易走進來,自然就不怕你能出得去,只是,殿下也有言在先,我不會要你的命,望你好自為之?!?p> 話音剛落,十?dāng)?shù)名手持長刃的便衣之徒便輕聲從后方圍了上來,韓芻夫又怎會料想不到此番境遇。如今之計,只是將此人多拖住個一時半刻,城門雖封,卻另有出路,南宮闕將自己女兒的身家性命托付給了他單可法,自己便賭一把,這條密道,他必定知曉。
不遠(yuǎn)處,門吱呀一聲開了,下一刻便是女子的驚呼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
南宮蓮月看見眼前場景,駭然失色,竟是連身份都顧不得,由萍兒扶著踉蹌著便跑上前來,護在了韓芻夫身前。
“卓先生,怎會如此?”
卓逸斂起方才的神氣,面上多了幾分恭謹(jǐn),仍是笑道,“郡主,事到如今,卓某也無須瞞你了,定王殿下欲取大涼女君而代之,如今這王舍城已在你我掌握之中,不必驚慌?!?p> 南宮蓮月還道是自己聽茬了,倒吸一口涼氣,顫著聲音問道,“你說…什么?熙月他…他…他要謀反?”
“郡主,此乃大計,如何能說是謀反?”
“那驍衛(wèi)將軍他...”
“郡主方才敬他的那杯酒里只放了些尋常迷藥罷了,定王說了,單家父子的性命,要留著等他回來親自取的,怎會這么便宜就讓他死了?!?p> 南宮蓮月聽他說的輕輕巧巧,自己又如何能承受的住這駭人聽聞之事,顫著雙手撫上胸口,不顧顏面便大罵起來。
“你…大膽,這定王府何時輪到你個外人指手畫腳,你說你是熙月友人,我誠心待你,卻是引狼入室,定是你從中挑唆,存心要害我定王府上下?!?p> 卓逸望著眼前這看似生氣實則怕的狠了的女子,只得忍住了嘴角的笑意。她是定王最親最在意的人,她定也是想看著定王得施抱負(fù)的,只是,她認(rèn)定了定王府勢單力薄難以成事,豈知,如今的定王手里的籌碼可多著呢。
“郡主明鑒,定王殿下在南澤忍辱負(fù)重兩載,為的就是今日,殿下做這些,不單是為了他自己,亦是為了郡主,待大權(quán)在握,你姐弟二人又何須被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這天底下但凡是郡主想要的,又何愁得不到手呢?”
這話說的字字在理,可女子聽進心里的也只有那最后半句。
南宮蓮月回頭看一眼韓芻夫,見他雖面色沉著,目色中卻不乏擔(dān)憂,只是不知,他是為了定王府擔(dān)憂,還是為了此時身在皇陵里的女君擔(dān)憂著。今日弟弟忽而說要替自己前去皇陵,看來,便是沖著女君去的。
“韓將軍,你…意下如何呢?”
“郡主,顛覆皇權(quán)并非易事,此時當(dāng)由我快馬前去阻止定王行事,南澤對大涼圖謀已久,殿下此行無疑是與虎謀皮,焉能有善果,若平王殿下在此,也定會阻擾你等,這通敵賣國的罪名,是要滿門抄斬的?!?p> 卓逸見南宮蓮月神色困惑,知她心里還是在意著這個男人說的話,不禁嘆息一聲。
“郡主,我南澤國君著實是感念定王際遇不暢,有意相幫,絕無兼而并之之念,待定王登上皇位,自當(dāng)井水不犯河水,兩國間互通有無,呈珠聯(lián)之勢,郡主還在猶豫什么?”
南宮蓮月一顆心亂作一團,一邊是君臣之道,一邊是弟弟的宏圖大業(yè)。身為長姐,如何不愿他得償所愿呢,若真能成,想必故去的父親泉下有知,也會為子嗣倍感欣慰。
“卓先生,定王此舉,可有幾成把握?”
“郡主,南宮一脈中的成年男子唯有殿下一人,先太子雖有一子,也才年方六歲,且身在北疆,若無皇命,不得回京,若是女君不在了,這皇位該由誰做,豈不是明擺著的?”
“可是...大將軍手握重兵,實難對付?!?p> “郡主且安下心,大將軍貴體欠安,能不能騎得穩(wěn)馬,還未可知,而一旦女君不在了,眾人無不以長公主為尊,長公主深明大義,定不會為難殿下的?!?p> 南宮蓮月聽罷,似乎是松了一口氣,略作沉吟,轉(zhuǎn)過身去望向背后的男人,面上再無方才的忐忑不安。
“將軍,你待我和熙月恩深似海,此番不如便幫他一次罷,聽卓先生之言,熙月已是勝券在握了。”
韓芻夫自然知曉,謀反一事豈是這般輕易的,看著女子眼中的幾分期許,想來已是被這南澤人說得動了心,暗想不妙,只得壓下怒火,柔聲勸解。
“即便定王除去了陛下,大涼上下有幾人能貼耳臣服,屆時四方兵力暴動,異邦之徒狼環(huán)虎伺,百姓遭難,生靈涂炭,郡主自小便是仁慈之人,可忍心如此?當(dāng)年平王領(lǐng)兵常年征戰(zhàn)在外,你當(dāng)是他愿意的,他比這天下任何人都望國泰民安?!?p> 南宮蓮月聽他為了勸說自己,連亡父都搬了出來,輕嘆一聲道,“將軍,你是早已察覺了熙月的心思,這才心生去意的,對么?”
“我無力阻攔殿下,唯有帶著你姐弟二人終老北疆?!?p> “你這么做?除卻是為了保全我等性命,可也是為了…陛下?”
“陛下…她絕無加害你姐弟二人之心?!?p> 南宮蓮月見他話中并未有否認(rèn)之意,嘴角不禁揚起心酸來,苦笑道,“將軍不必多說,熙月如今已是騎虎難下,我若答應(yīng)你,不傷陛下性命,你可愿助我們?”
“名不正、言不順,卻執(zhí)意要反,郡主可知,天下還有民心一說?”
“民心?將軍之意,她南宮赫羽做君王是民心所向,若是熙月,便是逆天而為?對么?”
韓芻夫咬了咬牙,終究沒再說一個字。
眼前女子神色間已無絲毫遲疑,她心意已定了,是要與南澤人共謀無疑了。
驍衛(wèi)將軍的兵符雖在他們手中,將士中有幾成會聽令,只怕他卓逸也拿不準(zhǔn),是以,不到生死關(guān)頭,他必定也不會輕舉妄動,只是,如此拖延下去,無論是定王,還是女君,均可能遭遇不測。
男人心頭一橫,手握長刀便往外面走去,一聲斷喝,“府上侍衛(wèi)何在?南澤人夜闖王府,挾持郡主,還不速速將他們拿下,就地處死。”
聞訊趕來的王府侍衛(wèi)多不知情,只是,郡主在此,亦不敢輕舉妄動。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是自北疆追隨而來的,平日里雖對韓芻夫尊崇萬分,卻也知此人最是忠心,更知郡主向來愛重他,怎會想到他二人間生了嫌隙。
正此時,卻不知是誰說了一聲,這些人是南澤人,定王殿下在南澤丟了一根指頭,這筆賬本就該算在他們頭上,眾人聞言,均覺得有理,當(dāng)下主意已定。
雙方拼殺起來,王府侍衛(wèi)不足三百人,此時有一半在外間巡夜,余下之人中許多見郡主遲遲不發(fā)話,亦不敢上前來,在一旁持著火把觀望。
南澤人與鮮卑人相比,也并非多么兇悍善戰(zhàn),只是,能被遣來大涼行事的,必定都是精挑細(xì)選的高手,不消多時,定王府侍衛(wèi)的人多之勢不再,應(yīng)付起來,漸感吃力。
韓芻夫心中牽掛皇陵之事,自然分神,殺了兩人,便欲伺機奪路而出,卻始終脫身不得。
南宮蓮月提著一顆心,緊緊抓著萍兒的手,刀光劍影里,唯有一雙眼睛緊緊盯在那人身上,見他一次次避開險招,才得安心,他若能置身事外,不聞不問該有多好。
忽而,萍兒在耳旁大呼一聲,“郡主,快看那人?!?p> 南宮蓮月循著萍兒所指看去,卓逸身旁多了一人,正是那日隨著自己進上林苑中行獵的箭術(shù)高手,此時的他亦是彎弓在手,箭在弦上,所指之人正是在奮力廝殺著的韓芻夫,心頭一顫,來不及多想,便疾聲呼道,“韓將軍,當(dāng)心??!”
那人妄圖使暗箭傷人,雖被察覺,亦不打算放棄,凝神屏息間,正蓄勢待發(fā),卻被一只手?jǐn)r下,不禁心生不解。
“先生,此人三番兩次壞事,留他一日,這定王府便不得安寧?!?p> 卓逸一雙冷眼盯著男人身影,淡淡說了一句,“我何嘗不知,只是,若此人死在我等手里,即便定王不追究,郡主也不會放過我們,若殺了此人,卻失了定王姐弟的心,那這一場便算是白忙活了?!?p> 那人聞言,方覺自己魯莽了。
正此時,場下幾個侍衛(wèi)舍了命的護著韓芻夫,已然殺出一條路去,眼看著是留不住此人了,卓逸見狀,一把將方才輕輕推下的弓箭扶起,“不取他性命,留住此人!”
“唰唰”兩箭射出,韓芻夫看著身旁之人均倒了下去,心頭一時不忍,想來是自己遠(yuǎn)離沙場的久了,往日里尸橫遍地,血流成河,又何曾眨過一下眼。
他們雖想留住自己,卻不知這定王府是他重新修葺的,里面的門路,無人比他更清楚了。
幾番來回,便將身后的追逐之人甩開了,翻過墻頭,以哨聲喚來白霜,翻身上去,一騎便往城門處趕去。
是時細(xì)雨初歇,萬家燈火,與那已然天翻地覆的定王府不同,這王舍城依然宿在這寧靜的夜里。
行不多時,街巷中忽而多了許多疾行將士,果然盡數(shù)是驍衛(wèi)營之眾,但見其落腳之處,均是王公大臣的府邸,其口中振振有詞,王舍城中混入了南澤細(xì)作,驍衛(wèi)營奉命捉拿,今夜文武百官均不得擅自出府,否則視為同黨。
大涼國法嚴(yán)令,各府各衙均不得私自豢養(yǎng)親兵,雖有些許貴族為保家門平安,于鄉(xiāng)野間招募的有散人高手,卻也只是抓盜緝賊的用處,如何能和營中將士之眾匹敵,如此一來,又有幾人敢強行出頭,而以南澤細(xì)作為幌子,便無人懷疑到定王府頭上了。
方行至西街口,一眾人馬竄了出來,看其方向,正是從大將軍府過來的,口中還大聲叫嚷著什么,仔細(xì)一聽,他們所言竟是,大將軍死了。
韓芻夫駭然失色,自人群中抓來一人,厲聲問道,“大將軍真的死了?”
那人已然嚇得渾身哆嗦了。
“不錯,我...我便是將軍府中的侍衛(wèi),親眼看見大將軍死在了亂刀之下。”
“怎會如此?”
“驍衛(wèi)營的人奉命在將軍府四周戒備,卻不曾想,大將軍要強行出府,雙方便打了起來,我們寡不敵眾,大將軍便...便丟了性命?!?p> 韓芻夫固然不相信,放開手中之人,又自人群中抓住一個驍衛(wèi)營殘兵詢問,“驍衛(wèi)將軍尚未歸營,你等如何敢擅自出兵?”
“林副將有單將軍的兵符為證,況且我們…我們只是奉命守住將軍府的大門,是府里的人先動手的。”
“林副將是何人?”
“是林宏…林宏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