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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略

第十一章 五斛先生

君略 飯粥五斛 3634 2019-06-22 09:20:45

  赫羽聞言,便似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轉(zhuǎn)眼珠,嘴角扯出一抹笑意。

  “我出宮匆忙,早膳沒吃好,現(xiàn)下肚子餓了,先吃包子去?!?p>  這包子終究是沒吃到嘴里的。

  因著今日是重陽,包子鋪早早的便關(guān)了門,不過,既已到了城門口處,哪有不趁機(jī)出城賞玩一番之理。

  韓芻夫無意阻攔,只得緊緊跟在少女身后。

  不知是這大涼女君天生便與這馬有緣,還是這馬也深知背上所載的人是何等要緊而不敢輕慢,一路跟下來,倒也沒見一人一馬出什么岔子。

  王舍城外十里之距的地兒有一處山坡,深秋之季,這里也無甚美景,間或有幾株野菊開的意興闌珊。

  秋風(fēng)習(xí)習(xí),拂面而去,沁人心脾的氣息便撲鼻而來,一縷甘甜淡不可聞,其中夾雜的苦澀倒是濃烈的很。

  赤雪和主人一樣,來到這開闊之地,也好似身心自由了,連著嘶鳴好幾聲,歡快的很。赫羽回頭看了看一路緊緊跟著的男人,笑著說道,“韓將軍是在擔(dān)心我么?”

  韓芻夫還未開口,便聽少女繼續(xù)說道,“自然不是,韓將軍只是怕我出了事,定王府要受牽連,我說的對(duì)么?”

  鮮有被人戳中心事,抑或是說,自己本就鮮有心事,面上還是露出幾分難為之色。

  她畢竟是萬人之上的千金之軀,容不得半點(diǎn)閃失,朝中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定王府,他不是不知道。

  赫羽話音剛落,便翻身下馬,想也不想便就席地坐了下去,腳邊正好開了幾朵小花,順手拈來一支把玩起來。

  低首望去,目光所至,是一片開闊的田野,已過了秋收時(shí)節(jié),阡陌之上并無人煙,只一道丈余寬的水洼靜靜地橫穿而過。

  少女撐著下巴遠(yuǎn)遠(yuǎn)看著那自西向東徐徐流動(dòng)的沂水,輕聲開了口。

  “韓將軍,你在北疆十年,想必每日都是這樣自由自在吧?”

  韓芻夫轉(zhuǎn)身向北,望了一眼遠(yuǎn)山層巒,縱然是一張寵辱不驚的臉,也不無向往。

  “關(guān)外牧馬,塞下獵鷹,那或是我平生最快活的日子?!?p>  韓芻夫收回目光,伸手將白霜頸間的韁繩挽好,拍拍馬腹,那馬便撒腿往秋草繁茂處跑去了。

  “今晨露重,這些馬都不曾好好食料,也該讓它們自己去覓些草料?!?p>  “將軍就不怕,它不回來了?”

  “我與白霜相伴七年,它不會(huì)離我而去。”

  赫羽聞言,不禁好奇,轉(zhuǎn)首望向了自己的坐騎。

  “那這赤雪呢?我做它主子還不足一個(gè)時(shí)辰呢,我若是放它跑了,它該是再也不會(huì)回來了吧?”

  “若是它不回來,或許它注定不該是你的,陛下何不試試?”

  赫羽半信半疑,終究還是松開了手掌,在馬腹上一拍,輕聲說了一句“去吧”,赤雪也不遲疑,緊跟著白霜就去了。

  二馬四蹄并蒂,尋著草料吃得正歡。

  “陛下在宮里嘗盡山珍海味,還惦記著宮外的粗陋之物,白霜和赤雪也是如此,困于掌馬院中,每日雖食著上等草料,卻不及能似這般自由自在的覓食來的痛快。”

  赫羽聽聞他話中之意竟將自己比作了馬,惱著嗔道,“我明明是兩條腿走路,白霜和赤雪卻要靠四條腿,我哪里與它們像了?”

  韓芻夫聽著少女的嗔怪,也察覺自己言辭不當(dāng),莞爾致歉道,“陛下恕罪,是我失言了?!?p>  赫羽歪著小腦袋饒有趣味地看著眼前男人似笑非笑的一張臉,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

  自今日見到他起,不是吹胡子便是瞪眼睛,終究是看見他笑了一回。

  看他眉眼間有幾分英姿,不過還是沉穩(wěn)更甚,眸光此時(shí)已斂起鋒利,溫和又深邃,削薄輕抿的唇不經(jīng)意的上揚(yáng)著,下巴上一道美人溝甚是好看,將一張棱角分明的臉襯托的更有幾分瀟灑神韻,想來,當(dāng)年也是玉樹臨風(fēng)一少年。

  “韓將軍,你定是遺傳了你母親的相貌。”

  “何以見得?”

  少女伸出一根纖細(xì)的嫩指,在自家的下巴上從上而下劃了幾下。

  “我看過前朝史書,史官們所著的畫像,你們韓氏一族的人多長這個(gè)?!?p>  “那古書上還記下什么了?”

  “也沒寫下什么,無非是先君薨逝,新君繼位和一些宮廷奇聞罷了?!?p>  “難道沒寫下他們是如何的荒淫無度,朝綱無紀(jì),才讓你們南宮家的人有機(jī)可乘,落得個(gè)身死國破的下場嗎?”

  赫羽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了一聲算是認(rèn)了,隨即眼珠一動(dòng),又開口問道,“那你的母親呢?她可曾跟你講過,她幼時(shí)在深宅中,也是像我這般不得自由的。”

  “母親從不曾與我講過往之事?!?p>  “那你們整日里總得說些什么吧?”

  “母親本就是少言寡語之人,一顆心也都放在了我們兄妹二人身上,她雖身處污濁之地,卻是這世間最美的人?!?p>  赫羽終是孩子心性,聞言心里也是不服輸?shù)?,?dāng)即道,“我的母親也是這世間最美的人。”

  韓芻夫見她一雙眸子雪亮,賭氣似的撅著小嘴,不禁莞爾道,“都說陛下和單皇后生的九成像,陛下這是在夸贊自己嗎?”

  赫羽聞言,小臉登時(shí)飛起兩片紅暈,雙眸一瞪,嗔怪道,“將軍與我三皇叔也是同輩中人,我自當(dāng)拿你做長輩看,你怎的不念長幼有序,還調(diào)笑起我來了?”

  少女說罷,好似心頭懊惱還未消散,站起身來,走過去將還自覓食的赤雪牽在了手里,邊走邊伸手摸摸它已然吃得滾圓的肚皮,一張小臉方才轉(zhuǎn)怒為喜,嘴里一陣嬌笑清脆悅耳,眉梢眼角都是快意。

  “韓將軍不是還有要事去做嗎?時(shí)辰不早了,快些去罷?!?p>  “陛下...”

  “嗯,將軍快去吧,我讓亭司里的將士送我回宮便好。”

  韓芻夫?qū)⑸倥鄣椎牟簧峥吹恼媲?,?dòng)了動(dòng)嘴角,終究還是問了一句,“陛下,可愿隨韓某一起去個(gè)地方?”

  “啊?愿意...我愿意?!?p>  卻說二人下了山坡,沿著大道騎行了數(shù)里,又進(jìn)了道邊左側(cè)的叢林之中。

  小道崎嶇,赫羽卻是一路難掩歡喜,催著赤雪不落人后,細(xì)膩清澈的聲音在寂靜的層林里蕩漾開來。

  韓芻夫幾番叮嚀,卻是無奈,只得一路小心翼翼緊隨左右,生怕她出個(gè)好歹來。

  “將軍為何不早說,你口中的要緊之事便是來看望老友。”

  “我與五斛先生相識(shí)十?dāng)?shù)載,來看望他本也不是要緊之事,只是家常之事?!?p>  “那五斛先生可喜有陌客叨擾?”

  “若是不喜,陛下欲待如何?”

  “我就默默地賞會(huì)兒花,再悄悄地走了便是?!?p>  穿過一片竹林,眼前便多了一處院落,三間小屋并成一排,與這林中野景渾然天成般。

  若非看著那由竹子做成的三面竹墻整整齊齊,似有人為打磨的痕跡,真要當(dāng)這里是什么山精野怪落腳之處。

  還未走近,便有花香襲來。

  推開門扉,院中一個(gè)男子正端著簸箕在采菊,看其模樣,竟然猜不透他年歲如何。

  那人聞聲抬頭,看見有客前來,面上一喜,嘴里咿咿呀呀幾聲,便欲進(jìn)屋去。

  韓芻夫?qū)χ隽藗€(gè)擺手的姿勢,那人心領(lǐng)神會(huì),朝著男人身后的少女笑了笑,算是迎客,便又將心思落在了手里的活計(jì)上。

  赫羽看著這滿院的花色,赤墨錯(cuò)落,濃淡相宜,比起今晨看到的龍爪菊,當(dāng)真是野趣叢生,秋意盎然。

  “既然來了,便請(qǐng)進(jìn)屋吧。”

  屋內(nèi)傳來一人聲,蒼邁蕭瑟卻又滿含笑意,赫羽聞聲,方知眼前的啞伯伯并不是五斛先生,暗笑自己當(dāng)真糊涂。

  放輕步子隨著走在前面的高大身影邁進(jìn)屋子,一個(gè)須發(fā)皆白的老者正站在幾前執(zhí)筆,粗衫麻履,神態(tài)安然,一筆落成,方才抬起頭來,目色正落在了自家身上。

  韓芻夫作了一揖。

  “不知先生正在揮毫,打擾了先生雅興?!?p>  “無妨,只寫了兩個(gè)字罷了,女娃娃且來看看,老夫?qū)懙氖鞘裁???p>  赫羽走上前去,將宣紙拿了起來,一眼看去,心頭一顫,那紙上墨跡未干,正是含笑二字。

  “今晨喜鵲在院前叫個(gè)不停,老夫便料想是有貴客來到,不曾想,竟是圣上光臨?!?p>  老者邊說著便欲行禮,卻被少女一把扶住了。

  “先生無須多禮,今日我是舍下之客,客隨主便?!?p>  “前次聽聞陛下孤身犯險(xiǎn),只帶著幾個(gè)侍衛(wèi)便闖了鮮卑主帥的大營,老夫還道你長著三頭六臂,不曾想,卻是個(gè)弱風(fēng)拂柳的盈盈弱女。”

  赫羽掩著小口嗤笑一聲,“先生真會(huì)說笑,我還真想長個(gè)三頭六臂呢。”

  五斛先生朗聲大笑,請(qǐng)二人落座,方才在院中采菊的啞仆提著香茶輕手輕腳走了進(jìn)來,為三人看上茶,又悄然退出。

  赫羽一路騎行而來,口中干渴,也不客氣,端起一杯便飲了一口。

  不及坐下,便又拾起兩字仔仔細(xì)細(xì)端詳起來。

  五斛先生見少女眉目專真,便好奇問了一聲,“陛下書法如何?”

  “我幼時(shí)頑劣,書法不精,我原以為我那師傅的筆法已然是登峰造極了,今日見到先生兩字,卻是更勝一籌,看似蜻蜓點(diǎn)水,實(shí)則虬勁有力,好看,好看?!?p>  “陛下若是喜歡,此二字就贈(zèng)與陛下?!?p>  赫羽聞言,嘴角卻泛起一絲苦笑。

  “我自然是喜歡,只是,父皇去后,這世間已無含笑公主其人,收下,不妥?!?p>  五斛先生聞言,卻只笑道,“面含笑,心含笑,相由心生,由相觀心,由心知相,陛下胸中長存慈悲,歡喜便能永駐心頭?!?p>  赫羽將老者的話語又在心頭默念了一番,卻如醍醐灌頂,面上不禁大喜。

  “多謝先生教誨,含笑二字我記下了,也收下了。不過...我還沒有自報(bào)家門,先生怎么就知道了我的來歷。”

  五斛先生捋須嘆道,“乙卯年間,半個(gè)大涼都遭了旱災(zāi),王舍城外數(shù)十里的饑民紛紛涌向城中避難,你母親帶著先太子在城外施粥,老夫路過,有幸一睹皇后風(fēng)姿,陛下的端莊與先皇后別無二致,靈動(dòng)卻更甚一籌。”

  赫羽憶起往事,笑道,“是了,那年我才六歲,也想隨母后和皇兄出宮去,父皇卻不許,我還哭了半夜,三日都未理他?!?p>  “哈哈,不曾想陛下幼時(shí)竟這般頑皮。”

  “少不更事,惹先生笑話了?!?p>  “哪里,陛下心胸開闊,老夫佩服。”

  赫羽聞言不解。

  “先生初次見我,何以見得?”

  五斛先生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男人,正色道,“陛下既知芻夫的身份,既不懼他,亦不殺他,難道還不算個(gè)心胸開闊的豁達(dá)之人?”

  “咦?先生怎知我已知曉韓將軍的身世?”

  “以芻夫?yàn)槿耍囟ǜ嬷銓?shí)話,否則絕不會(huì)單獨(dú)帶著你出城來見我?!?p>  赫羽聞言,心思一動(dòng)。

  “莫非...先生也是前朝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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