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驚喜”

　　三周后。

　　伊恩半躺在自己船艙的床上，手上拿著一本又厚又大的著作，封皮上用通用語印著書名——《王國簡史》。

　　他的身側(cè)，還放著另外的基本大部頭，皆是與歷史、地理或自然相關(guān)的書籍。

　　海上的生活自然是非常無趣的。

　　剛登上船的第一天，伊恩還饒有興致地在甲板上欣賞著神佑之海的風光。但顯然，欣賞風景只能是閑暇之余的消遣，不足以消磨整天的時間。

　　況且，他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也不可能像其他成年人一樣，在甲板上結(jié)識新的人，和他人分享新鮮事。如果被人問起自己的父母，他就不得不又編造一套說辭。

　　那太引人注目了。

　　于是接下來，伊恩只能一直待在船艙里，除了前往餐廳吃飯外，鮮少走出那扇矮小狹窄的鐵門。

　　在那天回到旅館后，除了偶爾需要到一樓用餐，以及到旁邊的雜貨店購置一些日用品外，他就再未出過房門。為了打發(fā)時間，他不得不忍痛付了些小費，讓旅館侍應(yīng)生替自己去書店代買了幾本書。

　　雖然這個世界的書本并不便宜，對于目前只有存款，沒有進項的伊恩來說，絕對是一筆有些奢侈的開銷，但他仍然不后悔自己的決定。

　　對現(xiàn)在的他而言，沒有比知識更重要的了。

　　直到今天，這三周的時間里，他已經(jīng)讀完了十幾本書，內(nèi)容涵蓋了政治、歷史、地理與“自然科學”。

　　雖然伊恩對此感到非常怪異，但這個世界的確是有“科學”存在的。而且，科學還與魔法并駕齊驅(qū)，一同在人們的生活中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

　　所以，魔法只是另一套體系的科學罷了。

　　等到了協(xié)約港，先要打探魔力測試的事情，伊恩心想。

　　不知道會不會需要一個協(xié)約港的身份……不管最后成為法師的事情怎么樣，都還是需要先給自己先給自己弄到一個新的身份……幸好瓊·卡倫對這件事有所準備……

　　等有了新的身份，就可以想辦法調(diào)查這具身體原主人的死因了，這也算是我作為繼承者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就在他還躺在床上，思索著未來的計劃時，甲板上傳來人們陸續(xù)快步走過的聲音，還伴隨著男男女女們興奮的叫喊聲。

　　“到了！快到了！”

　　伊恩匆匆把書放到一旁擺好，下床穿好鞋子準備出門。

　　然而他初一起身，就打了個趔趄，扶住床頭才險些沒有摔下去。

　　這幾天在床上已經(jīng)習慣了，他都忘了自己剛上船的那兩天，是如何因為船體的晃動吐得昏天黑地的。

　　打開房門，陽光正強烈，直直砸在他的臉上，他用手微微擋了擋眼睛，來到了甲板上。

　　沿著蒸汽輪船破開水面，激起白色海浪的方向看去，在視線的頂端，碧海藍天交匯的那一條無形之線的中間，有一個并不明顯，但的確存在的黑點。

　　其實光憑這個，是看不出來那究竟是一個普通的島嶼，還是他們旅程的終點的。

　　只不過，在這艘船上，有一個能說會道、滔滔不絕的“萬事通”先生。

　　“我們距離協(xié)約港大約還有不到六十海里的航程，如果以現(xiàn)在的速度繼續(xù)前進，大約只需要3、4個小時就能抵達。這就不得不提到我們現(xiàn)在所乘的這艘輪船。這艘‘信天翁號’是動力懸崖推出的第三代蒸汽輪船……”

　　伊恩看著不遠處，正和另一位女士科普著機械知識的那位禿頂男子，不由搖了搖頭。

　　“其實在剛上船的第一天，你就已經(jīng)介紹過一遍了……”

　　雖然那名女士很有禮貌，在他暢所欲言時，始終保持著雙眼注視著他，并且始終沒有表達想要離開的意愿。但從她的手正在把玩著自己的紗質(zhì)手套這一點來看，她肯定沒覺得這是個有趣的話題。

　　“呵，男人。”他感嘆了一聲，似乎聽到了女士此刻的心里話。

　　隨著距離的不斷縮小，協(xié)約港的面貌，也一點點地被展露在了伊恩的眼前。

　　因為伊恩·卡倫在出生后的十二年中，都沒有離開過詩灣，而在李冉接管他的身體后，唯一一次離開詩灣又是在視野不太好的情況下。因此，他并沒有從外部觀察過一個國家的主城的模樣。

　　而現(xiàn)在，視線所及，無一不是令人震撼之處！

　　協(xié)約港，是一座坐落在凱錫斯島上的國度。

　　這個城市，有著數(shù)不清的稱呼：“貿(mào)易之都”、“自由之城”、“商人的天堂”……

　　然而他還有一個被更多人向往的頭銜。

　　那就是“夢想之城”。

　　這里，就是一個能讓斯洛瓦的任何一個人，都能實現(xiàn)自己夢想的城市！

　　尚未靠近，他的目光就被一條高聳入云的影子捕捉過去。

　　那是一座塔。

　　那是一座由大地而生，直沖云霄，似乎能刺破蒼穹的長釘形狀的尖塔！

　　抬眼望去，眼前的景象猶如被一條垂直坐標軸精確地分割成了左右兩半，而這座尖塔，則成為了衡量眼前鏡像的標尺。

　　尚未臨近，就能讓仰視者感到，人類在數(shù)學、魔法、科學以及金錢面前，是這樣的渺小……

　　這就是協(xié)約港的地標，也是全斯洛瓦罕有的標志性建筑，裁決之塔。

　　而在裁決之塔的底部，則是一片白色磚瓦的海洋。

　　碧藍天際的映襯下，潔白如雪的低矮房屋，在高度不一的低矮丘陵上蔓延錯落，好像翻涌的浪花般洶涌起伏。這些房屋漆著或是深藍色、或是淺褐色的屋頂，在藍天白磚的映襯下，具有令人平靜的美感。

　　即使只是從遠處觀察，都能看出這是一個干凈、整潔的城市。

　　如魚群般密集的船舶?？吭谶@片建筑組成的浪花邊緣。數(shù)十艘如“信天翁號”般壯觀，甚至猶有過之的巨型艦船停靠在此，這些由鋼鐵和蒸汽驅(qū)動的巨獸，即使只是啟動了他們的動力核心，就能咆哮出足以掀翻海倫港的猛烈聲浪！

　　而那泛著冰冷光澤、線條流暢、考究的金屬結(jié)構(gòu)，即使是在最尖端的機械學家和大工匠眼里，都是凡間美色們遠遠趕之不及的、世間最美麗的鋼鐵尤物！

　　在這些巨獸的身軀縫隙間，則有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白色影子穿梭其中，那是小型的風帆驅(qū)動的客船及貨船。這些靈活的白鷗，用它們的速度和頻率反映著這座城市的繁忙。

　　越是靠近協(xié)約港，周圍從不同方向、不同航線駛來的各種船舶，都如被磁鐵吸引一般，彼此逼近，最后匯聚于一點。

　　在這個匯聚了全斯洛瓦最精明的一群人的龐然大物面前，伊恩此前途徑的海倫港，不過是小兒科罷了！

　　幾十分鐘后，信天翁號緩緩駛?cè)雲(yún)f(xié)約港的客運碼頭。

　　在登上了體感已經(jīng)變得陌生的陸地后，伊恩甚至有些找不到平衡，頗費了一番工夫才成功克服。

　　“這具身體的素質(zhì)太差了……”

　　他搖搖頭，有些無奈地自言自語了一句。

　　雖然在來到這里后，他就已經(jīng)認知到了這一點，但每次出現(xiàn)類似的情況，他總?cè)滩蛔≡俦г挂幌隆?p>　　他原本的身體雖然不能算強壯，但因為會定期健身，因此比起普通人來說，身體素質(zhì)還是要好上一些。驟然變成了一個病弱的體質(zhì)，讓他有種從奢入儉的落差感。

　　加上近一個月的顛簸，和在海上的生活，讓他的身體狀況跌破了有生以來的最低谷。

　　不斷躲避著碼頭上的行人，伊恩重又對協(xié)約港的人口密度有了新的認知，原來多達四百萬的人口，聚集在一座沒有高樓大廈的城市中的結(jié)果是這樣的。

　　而因為這座僅供客運輪船進出的碼頭的龐大規(guī)模，伊恩不得不在先后找三個人問了路后，才找到碼頭的出口。

　　在碼頭的出口處，就有一個城內(nèi)公共馬車的售票處。

　　有賴于協(xié)約港政府的富庶程度，這里的公共馬車比詩灣要便宜多少，每公里只需要1枚銅幣，上限10枚銅幣；而詩灣每公里則需要3枚銅幣，上限更是不封頂。

　　在售票處的旁邊，有一群穿著樸素的少年，排成一排整整齊齊地站在那里。他們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掛著一個牌子，上面分別寫著不同的內(nèi)容。

　　“XC區(qū)：1銅幣。”

　　“DC區(qū)：1銅幣。”

　　“北城區(qū)：3銅幣?！?p>　　“南城區(qū)：1銅幣。”

　　“中央城區(qū)：2銅幣”

　　他找路人了解了一下，原來他們提供的是指路服務(wù)。不同城區(qū)的價格不同。

　　初來協(xié)約港的人可能并不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對應(yīng)的是公共馬車的哪一站，又或者，他們自己也不確定到哪里去找旅店、酒館或是其他的一些地方，這就需要用到這群孩子們了。

　　因為客流量很大，他們的這份活兒雖然要經(jīng)受風吹雨淋，但掙得卻不少，每人每月平均都能掙到至少十幾枚銀幣，這已經(jīng)和一般的農(nóng)民、女仆或是攤販差不多了！

　　“請問，我如果想要找一家干凈、整潔但又價格不貴的旅館，應(yīng)該去哪兒找？”

　　他走上前去，因為不是很確定這是屬于哪個區(qū)的，便只好對著四個少年一起問道。

　　“在DC區(qū)?！?p>　　掛著“DC區(qū)”牌子的少年朗聲答道。

　　他的聲音洪亮而有自信，眼睛也很有神采，是那種吃飽喝足，營養(yǎng)充沛的年輕人才有的活力。

　　“您可以乘坐3號馬車前往‘青銅天平街’，那里是DC區(qū)與中央城區(qū)的交界處，開了許多旅館，價格從40銅幣到2銀幣一晚都有?！?p>　　沒想到答案會這么詳細，這個服務(wù)質(zhì)量有些超出了伊恩的預(yù)估。

　　他有些佩服地遞給了他兩枚銅幣，然后，和對方同時說了一聲“謝謝”。

　　看著因為他的道謝而愣怔的少年，伊恩面帶笑意，走到一旁買車票去了。

　　在他經(jīng)過一輛馬車時，一個提著大型行李包的女士撞到了他。

　　“噢！抱歉！”

　　穿著時髦、戴著墨鏡的女士只是停了一下腳步，回頭道了一聲歉，便又匆匆離開了。

　　伊恩有些無奈地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

　　他被撞下了人行道，來到了供馬車行駛的馬路上。在他重新走回人行道時，他的右側(cè)正停著一輛馬車，而他的右手，則下意識扶在了其中一匹用來拉車的馬身上。

　　而在他的掌心觸碰到那有著細膩毛發(fā)的動物身體時，奇怪的感覺驟然涌了上來。

　　他的大腦如同被人打開了頭蓋骨，暴露在了空氣中，變得開闊、清明……

　　……同時敏感得讓人恐懼。

　　在這種讓人驚惶的感覺，讓伊恩全身汗毛乍起，警鈴大作時，一股不屬于他的情感出現(xiàn)在他的腦海中。

　　那是一種包含著溫順、畏懼和忠誠等等心情的復(fù)雜情感。

　　詭異的是，這股明明是出現(xiàn)在他內(nèi)心中的感覺，他卻能清晰地感知到，這不是他現(xiàn)在的心情，而是……

　　下意識地轉(zhuǎn)過頭去，伊恩正巧和那匹棕馬的黑色眸子對視在一起。奇怪的是，從那雙水光甚至能反射出他的倒影的純色眼珠里，他似乎讀懂了包裹在其中的情緒。

　　伊恩愣住了。

　　這時，一個走過的路人又撞到了他，伊恩這才如夢初醒。

　　他匆匆離開了原地，裝作什么都沒有發(fā)生的樣子，前往了售票處。剛才在他周圍的路人，只以為他臉上一閃而過的驚慌是自己的錯覺，并沒有太放在心上。

　　一直到坐上馬車，伊恩都在盡可能維持著表面的平靜，實則大腦已經(jīng)開始高速運轉(zhuǎn)，思考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在馬車上，他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在自己的腦海里反復(fù)確認，自己接收到的那些隱晦的訊息并非來源于臆想。

　　看著自己前方，正賣力地牽拉著馬車的那匹棕馬，伊恩的表情有些復(fù)雜。

　　若是他猜測得不錯，在剛才與這匹馬接觸的過程中，伊恩感知到了它當時的情緒。

　　那是一種非常奇妙的感覺。

　　曾經(jīng)，在伊恩還是李冉的時候，他擅長，也樂于去揣測他人的想法、感受，并在交往中嘗試獲得他們的認同。

　　但就在剛才，他才第一次體會到，一種此前從未體驗過的，如同深入內(nèi)心死角的思維共鳴！

　　在那一刻，這只動物的情感就如此自然地出現(xiàn)在了他的大腦中，但自己卻又能明確地感知到，這股情感并非來自于自己，而是另一個生物。而且這股情緒是如此地讓人篤定，那就是對方的真實感受！

　　他低頭，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手掌，隨后握起，閉上眼平復(fù)了一下呼吸。

　　他克制住了立刻再試一次這個能力的欲望。

　　他不知道這個能力運作方式，也不知道在這個魔法相當普及，行人中就很可能有法師的世界里，自己使用這個能力是否會被人察覺到。

　　他需要找一個僻靜，隱蔽的地方，用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再測試一下這個能力。

　　伊恩不相信，自己會沒有緣由地獲得一種能力，即使是金手指，也一定事出有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