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珮是二更時分回來的。
帶著一身酒氣，精神有些頹喪。
莫小奴匆匆披衣迎出來，被酒氣一熏，立時覺得胸中有些作嘔，忙捂住鼻子向后退了兩步。
林珮“哈”地笑了一聲，偏過頭來看著她：“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招人嫌？”
莫小奴不太情愿地放下了手，低頭避開他的目光，退后半步便要轉(zhuǎn)身：“我去泡茶?！?p> “不許去！”林珮忽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莫小奴大驚失色，本能地回轉(zhuǎn)身來，屈起手臂試圖用力掙脫。
對方卻借了她這一掙之力，伸出左手輕而易舉地抓住了她的右肩，臂彎一動，莫小奴便身不由己地撞到了他的胸膛上。
酒氣撲面而來。莫小奴只覺眼前一陣發(fā)暈，一口酸水堵住喉嚨便要往上沖。
“放開！”她咬牙怒吼，“不然吐你一身！”
林珮似乎愣了一下，片刻之后終于慢慢地放開了手。
莫小奴立刻推開他，三步兩步?jīng)_到門外花壇邊，按住胸口不住地干嘔。
林珮跟了過來，在她身后三步之外站定，遲疑著問：“沒事吧？”
莫小奴不理他，自己扶著花壇石磚在地上坐了下來，仰頭看天。
心里有些委屈，卻不敢哭。
寄人籬下就是要受委屈的，又不是在自己家。
自己家斷斷不會有這樣的事，林珵不會這樣對她的。
林珵一向很愿意遷就她。哪怕她任性耍脾氣不許他喝酒，他也二話沒說就叫人把府里的酒全都砸了。
林珵從來不會突然拽她，甚至不會突然在背后喊她的名字，就怕她防備不及摔了痛了。
林珵舍不得讓她委屈、更舍不得讓她疼。那一次——
“蕓娘?！绷肢樅鋈坏偷蛦玖艘宦?，跟著在旁邊坐下來，伸手搭上了莫小奴的肩頭。
莫小奴嚇得一顫，身子立時僵住了。
林珮遲疑著，慢慢地放開了手，許久才低低嘆道：“對不住，我……失態(tài)了?！?p> 莫小奴強把自己的心緒從回憶中拉回來，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林珮站起身來走到她前面，鄭重地躬身施禮：“蕓娘，剛才是我不對，我向你賠禮。”
莫小奴不敢受他的禮，只得站了起來，側(cè)身避過：“王爺不必如此。酒后犯渾，也是人之常情?！?p> 林珮直起腰來，忽地又笑了：“你罵人還真是半點兒也不客氣?！?p> 莫小奴扶著花枝跺了跺腳，一邊轉(zhuǎn)身往回走，一邊又冷笑道：“我覺得我挺客氣的了，好歹沒吐你身上?！?p> 林珮知她余怒未消，只得訕笑著跟了兩步，急道：“蕓娘，我是有正事跟你說！”
莫小奴走回房中去取了茶具出來，悶聲道：“去廊下說，別熏壞了我的屋子?！?p> 林珮從她手中接過茶壺捧著，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走到廊下，在石桌旁相對而坐。
莫小奴泡了茶，遞到林珮面前：“我不會煮醒酒湯，喝點茶水壓一壓吧?！?p> 林珮接過茶碗，頓了一頓卻又放在了桌上：“蕓娘，我沒醉。我只是……心里不太好受?！?p> “我覺得你應(yīng)該是身上不太好受，”莫小奴淡淡地道，“帶著傷喝那么多酒，你是不要命了！”
林珮端起茶碗來擋住了半張臉，目光有些躲閃。
好在莫小奴也沒興趣看他。她只管低頭飲茶，放下茶碗便百無聊賴地用手指描摹石桌上棋盤的紋路，一副并不打算主動聊天的樣子。
林珮躊躇良久，終于嘆道：“蕓娘，我的事也瞞不了你，我就直說了——如今我遇到了一點麻煩，想拜托你一件事。”
莫小奴頭也不抬：“不敢，王爺請吩咐?！?p> 林珮放下茶碗，坐正了身子：“我在東郊有一處園子，養(yǎng)得一片好荷花。我想以你的名義發(fā)帖子邀請京中的官家小姐們，前來賞荷?！?p> “我的名義？！”莫小奴兩手一抖，茶碗險些給她摔到地上去。
好容易回過神來，她抬袖擦了擦嘴角，忙忙地道：“王爺，您這是在說醉話吧？我是誰？一個小小的婢女而已，名聲還不好！我發(fā)帖子請人，別說那些官家小姐們了，就是她們的丫鬟都不肯來的！”
待她說完，林珮仍然認真地看著她：“錯了。你不是婢女，你是康郡王側(cè)妃?！?p> 莫小奴又是一呆。
這一會兒工夫，她又成側(cè)妃了？
王爺后院里的女人，都來得這么隨便嗎？
林珮低頭飲茶，等莫小奴驚訝夠了才又解釋道：“你我二人的事，如今在京城也算是人盡皆知了。安平公主親口贊過說你‘不錯’，太妃也已當眾承認你是個實誠的，這樣一來你的名聲已經(jīng)壞不到哪兒去。今后就說你是我在晉中迎娶的側(cè)室，因為先前不得太妃歡心才被訛傳為婢女，這樣完全說得通?！?p> 莫小奴捏著茶碗，怔怔地道：“太妃不會答應(yīng)的吧。”
林珮冷笑：“不答應(yīng)又怎樣？只要咱們的帖子發(fā)出去，你就是我的側(cè)妃。她總不能四處找人解釋說不是?！?p> 太妃當然不能四處跟人解釋這些?？墒牵@就算是徹底撕破臉皮了啊。
莫小奴有些擔憂地看著林珮，總覺得他此刻仍然是在說醉話。
林珮垂眸看著桌上的石紋，神色漸漸平靜了一些：“經(jīng)過今日的事，想必她也已經(jīng)沒有耐心再拉著我演什么母慈子孝。與其等她對我發(fā)難，倒不如咱們搶占先機。蕓娘，東郊那座園子是父王單留給我的，你替我做好了這件事，那座園子今后就給你住……我永不會虧待你?！?p> 莫小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出手就送一座園子，這也太大方了點吧？
林珮迎著她的目光，很勉強地笑了笑：“請?zhí)氖履悴挥貌傩?，我自會叫人安排。放心，到時候定然不會讓你丟臉的，你只要安心做好東道主就可以了。”
莫小奴糊里糊涂地答應(yīng)了，心里卻始終覺得這件事不對勁。
就算給她一個側(cè)妃身份，難道那些高傲的官家小姐們就會放在眼里嗎？京城里王妃命婦一抓一大把，誰會稀罕她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女人！
思來想去，莫小奴最終還是只能歸結(jié)為林珮今晚喝醉了。
聯(lián)系他一開始那番怪異的舉動不難想到，他定然是在外面受了不少委屈，心里苦悶得厲害吧？
這會兒回家來胡言亂語，明日一早說不定就忘了。
你看，其實他這會兒就沒能把事情說清楚呢：
讓她請官家小姐們賞荷，難道就真的只是為了賞荷？若不是，一群女子聚在一處看看花聊聊天，對他又能有什么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