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量監(jiān)督崗的任命文件下發(fā)那天,暴雨正敲打著北特醫(yī)院的玻璃幕墻。豆大的雨點在玻璃上炸開,又順著紋路蜿蜒成河,像極了她此刻紛亂的心緒。廖鑫站在護理部的落地窗前,看著雨簾中匆匆穿梭的白大褂,忽然想起婚禮那天父親濕潤的眼眶。當時他攥著她的手,指腹的老繭蹭得她虎口發(fā)癢。如今的她,已能在流言蜚語里挺直脊背,卻在翻開文件時,指尖仍不自覺地在“質量監(jiān)督崗主任”幾個字上輕輕顫抖。
上任首周,一張耗材報表就給了她下馬威。急診室護士長張莉提交的報告里,進口抗菌敷料的消耗數(shù)據(jù)像斷了線的心電圖,與實際使用記錄差出整整三箱。當她抱著文件夾找到急診護士站時,張莉正對著鏡子涂正紅色口紅,看見文件上的紅筆批注,突然嗤笑一聲將報表甩回:“廖主任剛戴烏紗帽就想拿我們開刀?急診每天搶救的病人能排到走廊,耗材多算幾包怎么了?”金屬文件夾砸在桌面的脆響,驚得正在配藥的護士手一抖,碘伏灑在治療盤里暈開褐色的圈。
走廊盡頭的安全出口指示燈泛著幽綠的光,幾個路過的護士假裝整理口罩,眼角的余光卻在她身上纏了又纏。廖鑫捏著報表的邊角,突然明白這不是簡單的數(shù)字誤差。就像當年手術室的風波,總有人想看看新來的能撐多久。
深夜的辦公室飄著速溶咖啡的焦香。廖鑫將三個月的領用記錄鋪在桌上,熒光筆在每月15號的日期上畫滿圓圈。那些憑空消失的敷料,像被黑洞吞噬的星光,始終在固定的日子不見蹤影。她調(diào)閱監(jiān)控時,老式攝像頭的雪花屏里,一個穿著深藍色護士服的身影總在凌晨三點出現(xiàn),推著蓋著白布的推車拐進消防通道。就在她截取畫面準備打印時,仲云主任的電話突然響起,聽筒里的聲音裹著電流聲:“小廖,耗材的事,適可而止?!?p> 這句話讓她握著鼠標的手瞬間冰涼。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百葉窗在報表上投下柵欄般的陰影,像極了醫(yī)院里盤根錯節(jié)的關系網(wǎng)。但入職時導師遞來的那本《護理規(guī)范》突然在腦海里浮現(xiàn),扉頁上“護理工作容不得半點沙子”的鋼筆字,此刻正泛著銀光。她深吸一口氣,撥通了監(jiān)察科的電話。
調(diào)查像在雷區(qū)里穿行。林樹托阿灰查遍了全市的醫(yī)療器械流向,終于在城郊一家私人診所的進貨單上,看到了北特醫(yī)院的耗材編號。當廖鑫抱著證據(jù)袋走進院務會時,張莉正在給眾人分發(fā)進口巧克力,看見那些帶著醫(yī)院標識的敷料照片,手里的糖盒“哐當”掉在地上,金色糖紙滾得滿地都是。
“你知道動了多少人的利益嗎?”仲云在會后把她堵在樓梯間,安全出口的綠光在主任臉上投下斑駁的影,“張莉的丈夫是耗材供應商的區(qū)域經(jīng)理?!?p> 廖鑫望著樓梯轉角的“小心地滑”警示牌,忽然想起搶救時總要反復確認的醫(yī)囑:“如果連無菌敷料都能隨便外流,那我們守護的到底是什么?”她的聲音不大,卻讓仲云攥著扶手的手指猛地收緊。
接下來的日子,走廊里的招呼都變得像消毒水一樣稀薄。直到關梔在午休時把熱飯團塞進她白大褂口袋:“昨天搶救的那個車禍病人,用的正是你追回的那種敷料?!彼芰习b的溫熱透過布料傳來,廖鑫咬下去時,突然嘗到了眼淚的咸。
轉機藏在護理技能競賽的報名表里。當仲云把名單推給她時,王姐的名字旁還畫著問號,張莉的名字被紅筆圈了又圈。廖鑫抱著模擬人練習靜脈穿刺時,突然決定把示教室的鑰匙分給每個人。王姐擅長的老年患者護理,張莉最拿手的創(chuàng)傷包扎,都該成為隊伍的鎧甲。
競賽那天,當裁判宣布北特醫(yī)院零失誤奪冠時,張莉突然轉身抱住她,發(fā)膠的香味混著眼淚的濕意撲過來:“那些敷料……是我丈夫逼我拿的?!绷析闻闹谋?,看見王姐正偷偷用紙巾擦眼角,關梔舉著獎杯笑得像個孩子?;爻檀蟀蜕享懫鸬母杪?,驚飛了路邊的麻雀,晚霞把每個人的影子都染成了金紅色。
數(shù)字化改革的匿名信貼在護士站時,廖鑫正在給退休返聘的李老師演示電子病歷系統(tǒng)。老人戴著老花鏡,手指在觸摸屏上抖得厲害:“這東西比靜脈穿刺難多了?!边@句話突然點醒了她。座談會上,老護士們攥著鋼筆的手都在抖,年輕護士卻對著鍵盤飛快敲擊。她當即畫出新方案:年輕護士當“數(shù)字導師”,老護士傳授臨床經(jīng)驗,像雙導師制那樣互相攙扶。
新系統(tǒng)上線那天,李老師顫巍巍地遞來感謝卡,泛黃的信紙上寫著:“現(xiàn)在查醫(yī)囑比翻病歷快多了?!贝巴獾年柟饴湓谧掷镄虚g,廖鑫忽然看見手機里林樹發(fā)來的照片。老家院子里的梔子花開得正盛,父親正舉著噴壺給花澆水,背影比婚禮那天挺拔了許多。
她摸著口袋里關梔塞的薄荷糖,突然明白職場從來不是單打獨斗的戰(zhàn)場。就像那些曾經(jīng)絆倒她的石子,最終都成了臺階;那些迎面而來的風雨,早已讓她長出了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