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四面楚歌2
張欣欣把牛皮紙信封塞進大衣內(nèi)袋時,指尖還在發(fā)顫。信封邊角硌著肋骨,像塊沒焐熱的石頭。
張富生那句“找律師”像根細針,刺破了她最后一點僥幸。
“我爸是被人謀害的?!彼陆堑氖滞蝗挥昧Γ腹?jié)泛白的模樣像要把恨意都捏進肉里,“銀行本部的人干的,必須讓他把牢底坐穿!”
張富生端起搪瓷杯的手頓了頓。杯沿的茶漬圈像年輪,轉(zhuǎn)著轉(zhuǎn)著就轉(zhuǎn)出了嘆息:“我能幫你爸治病,可定罪得講法律?!彼驯臃呕刈烂妫阽R片上凝成白霧,“找個靠譜的律師吧。”
張欣欣看著他鏡片后的眼睛,突然就泄了氣。她早該知道的。院長不是萬能的,就像醫(yī)生治不好所有病?!澳俏也淮驍_您了?!彼鹕頃r碰倒了腳邊的垃圾桶,塑料桶在地上轉(zhuǎn)了兩圈,發(fā)出的聲響像聲自嘲。
“看準情勢再做決定。”張富生的聲音從背后追來,帶著點長輩式的懇切。
她剛走出行政樓,楊世昌就推門而入。文件夾“啪”地拍在桌上,文件夾邊角磕出的聲響驚得窗臺上的綠蘿抖了抖:“藥品研發(fā)部要擴建?他們當經(jīng)費是大風刮來的?”
張富生給兩人各倒了杯茶,熱水沖開茶葉的瞬間,看見楊世昌鬢角的白發(fā)。新院長上任才三個月,愁緒就像病房里的消毒水味,無孔不入?!奥犝f馬德恩他們研發(fā)的新藥批了專利?!?p> “沒跟院里報備就私自申請?”楊世昌的手指在文件夾上掐出印子,“還想讓朱教授退出臨床?”他突然站起來,白大褂下擺掃過暖氣管,“我去找她談談!”
張富生沒攔著。他望著窗外越下越大的雨,突然想起朱教授當年在急診室連做三臺手術(shù)的模樣。那時她眼里的光,比現(xiàn)在實驗室的紫外燈還亮。
藥品研發(fā)部的實驗室里,福爾馬林的氣味蓋過了窗外的雨聲。朱教授盯著培養(yǎng)皿里的老鼠,指尖在記錄板上懸了很久,才寫下“全部死亡”四個字。臺燈的光在她鬢角的白發(fā)上投下陰影,昨夜未眠的紅血絲像爬在眼白上的蛛網(wǎng)。
“朱教授還在忙?”楊世昌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驚得她手里的移液槍差點掉在地上。
朱教授轉(zhuǎn)過身時,白大褂上還沾著試劑漬。她看著兩位院長皺緊的眉頭,突然就笑了,笑聲里帶著點自嘲:“強心藥失敗了?!?p> “失敗了還要擴建實驗室?”楊世昌的聲音里帶著恨鐵不成鋼的焦灼,“你在臨床能救多少人?跑到這里喂老鼠?”
“老鼠對強心劑不耐受,不代表對人無效。”朱教授指著身后的離心機,“我需要時間調(diào)整配方?!彼穆曇艉茌p,卻像移液槍滴入試管的液體,堅定得不容置疑。
楊世昌還想說什么,被張富生悄悄拉了拉袖子。實驗室的冰箱嗡嗡作響,像誰壓抑的嘆息。直到走出研發(fā)部,楊世昌才低聲罵了句:“倔脾氣!”
護理部的日光燈管發(fā)出輕微的嗡鳴。朱麗麗把剛打印好的排班表推給劉一珍時,指尖無意識地敲著桌面。這是她當護士長時留下的習慣,總怕年輕護士記錯交接班時間。
“阮荊棘上次來電話,說她們縣醫(yī)院也開始搞責任制護理了?!彼蝗幌肫鹗裁此频模劾锏男σ庀駝偱蓍_的菊花茶,“還說要寄她新寫的小說給我?!?p> 劉一珍正在登記進修護士的名單,聞言抬起頭:“朱老師以前總幫她改護理記錄吧?”她聽說過不少這位老副主任的故事。誰夜班發(fā)燒了,她會提著粥去值班室。誰被家屬刁難了,她總能笑著解圍。
卞橋端著剛泡好的檸檬茶走進來,水汽在玻璃杯上凝成細珠:“昨天看見朱老師在樓下等公交,非要把傘塞給沒帶傘的實習護士。”
仲云翻著護理質(zhì)量報表,突然抬頭笑了:“咱們科這幾位,倒真應了‘和氣生財’。”她望著窗外放晴的天,突然想起剛?cè)肼毮悄?,朱麗麗也是這樣,把帶教手冊塞給她時說:“護理這行,心齊了比什么都強?!?p> 走廊里傳來新護士們的笑聲。朱麗麗朝門口望了望,眼里的光柔和得像監(jiān)護儀上平穩(wěn)的曲線。
那些年輕的身影,多像當年的自己。她低下頭繼續(xù)核對排班表,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響里,藏著比任何豪言壯語都更堅定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