頡跌家的二爺頡跌玹死了。
死在汴河畔的一所煙花之地,死因是不甚走水,雖然及時救火,但人因吸入過量煙霧,已經沒了氣息。
據(jù)說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肚皮上還有個頗為有名的風塵女子相伴而亡,當真是花下亡魂,做鬼也風流。
不需要仵作驗尸,沒有人相信他是意外而死。
頡跌瑛看到弟弟的尸體時,好半天沒說出話。雖說弟弟費盡各種辦法,想要奪取自己手中的權力,接管家族生意。
甚至勾結外人謀害自己的女兒和趙光美,險些讓家族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但當他真的死了,心里竟然也空落落的。
手足之情?
多少是有的,但經歷過大風大浪的頡跌瑛基本沒有什么傷感和痛惜,更多是感到蹊蹺。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趙光美要找他的時候死了。
殺人滅口。
頡跌瑛首先想到了這四個字。
趙光美卻暗自搖了搖頭,說殺人滅口沒有問題,頡跌玹肯定知道一些秘密,比如當初就是他聯(lián)手他人,把被綁架的趙光美和張含靈塞在了孫木蘭的船上。
就是因為這個?
趙光美覺得沒有那么簡單,殺人滅口是要講究時效性的,大部分秘密只有在特定時間里才有價值。
當孫木蘭代表頡跌瑛投靠大宋皇室的時候,頡跌玹其實已經暴露了,已經處于趙光義的監(jiān)視之下。
那個時候為何不滅口,偏偏要等到幾個月后,自己找上門的時候殺人?
這其中,必然有什么蹊蹺。
皇城司的人得了吩咐,已經開始調查,而趙光美本人則有別的要緊事。
正月十五上元節(jié),汴梁一年一度的燈會,也是盛大的狂歡節(jié)。
上元燈會據(jù)說始于漢朝,前朝盛唐時乃是最為隆重的盛大節(jié)日,以至于上元前后三日,長安會為此取消宵禁。
大宋東京汴梁是沒有宵禁之說的,夜市興旺,市井經濟發(fā)達是大宋的標志,上元則是一年一度最為盛大節(jié)日。
到后來的仁宗朝,甚至發(fā)展到上元前后五天觀燈游玩,全城狂歡的地步?;实垡餐谶@一天登上宣德樓,與民同樂。
宋初的上元節(jié)還沒有那么火爆,卻也十分熱鬧,尤其是今年平定了兩場亂判之后,大宋王朝站穩(wěn)了腳跟。
東京百姓大抵沒了改朝換代的擔憂,紛紛走上街頭,賞燈游玩。當然了,這其中也有趙家二哥趙光義的努力,新任開封府尹,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要打造點新氣象出來,上元燈會第一把火自是絕好的選擇。
趙光美自然要給二哥捧場,更要緊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
離長春節(jié)訂婚不過月余時間,皇室與張家皆已默認了這樁婚事,故而小兩口私下往來也都是睜只眼閉只眼。
正月十五黃昏之時,趙光美便出現(xiàn)在了張家側門前,等著張含靈出門,一道前去關燈游玩。
一對少年男女都做了普通打扮,衣著只是尋常富家子弟的裝扮,不過男的器宇軒昂,女的俏麗無雙,走在街上仍舊有些鶴立雞群的感覺,難免引人側目。
不過趙光美并不在意,在揚州風雨里都闖過來了,東京天子腳下,自己的地盤,那就更不用擔心了。
耿明扮作小廝隨行,與張含靈的侍女白芷跟隨在后,皇城司的護衛(wèi)們則暗藏在人群之中,隨時可以上前護駕,保證三殿下和未來的王妃安全無虞。
相比于大唐的長安,大宋東京汴雖然顯得有些局促,但因為汴、蔡等四條河流,整個城池多了幾分水潤靈動。
各條河邊自然也就成了燈火璀璨之處,尤其是汴河兩岸,以及橫貫河面的橋上,全都張燈結彩,游人如織。
從宣德門到南薰門的整條御街上,則是各地進宮的彩燈,慶賀上元佳節(jié),也算是為皇帝即將到來的壽誕祈福。
“流光溢彩,花團錦簇,東京汴梁許久不曾這般熱鬧了?!?p> 汴河畔,張含靈美目流轉,打量著各式各樣的花燈,嘴角掛著一絲淺笑,甚是迷人。
“以后會越來越熱鬧的?!睂Υ?,趙光美信心十足。
“嗯!”
“以后只要你愿意,以后年年歲歲,我們都出來觀燈?!?p> “只怕到時候三殿下貴人多忙事,未必顧得上。”
“怎么會……”
趙光美訕訕一笑,也許自己確實有點信口開河了,眼下自己是個閑散宗室。但往后多半會被兄長委以重任,恐怕真會顧不上。
皇家宣德樓與民同樂或許可以參與,但到底少了這般自在游玩的樂趣。
“三公子,要不……今日你送娘子一件禮物,或是賦詩一首,往后縱然不能出門觀燈,也是個紀念?!?p> 瞧見趙光美的尷尬神色,白芷笑著給了個提議。
買件禮物……
滿街大都是花燈、小玩物之類的,無甚別致,賦詩一首……
趙光美不禁摸起了后腦勺,張含靈瞧在眼里,微微覺得白芷有些魯莽了,趙家是武將世家出身,三殿下舞槍弄刀或許在行,吟詩作賦恐怕……
然而不誠想,趙光美笑道:“倒是有那么幾句,恐怕不成格律?!?p> “無妨,念來聽聽?!睆埡`頓時饒有興致。
“新歲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趙光美念完之后,心中默默對歐陽修說了算抱歉。
張含靈聽在耳中,前兩句中規(guī)中矩,后兩句卻頓時讓人眼前一亮。其時街上燈火如晝,一輪明月恰好懸在柳梢之上,可不正是與他相約黃昏后嘛!
沒想到武將世家出身的他,竟也這般有文采,后兩句可不亞于那些所謂的才子。
白芷似是也聽出了詩中意境,連連點頭,卻又疑道:“三公子好才學,只是……這詩聽著好像是半句,缺了點什么?!?p> “這丫頭,真實在……”
趙光美訕訕一笑,有些尷尬,奈何適才想不起其他完整詩句,唯有用這半首先湊湊數(shù)。
張含靈如何不知呢?只當是趙光美才思有限,而且也并不重要,哪怕只是半首,也已經極好了。
“我再想想,回頭補上,回頭補……”
趙光美話音未落,只聽周遭起了驚呼之聲,有人高喊:“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