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我比你年長許多,只是樣貌沒有變而已。”孟姜女的語氣正經(jīng)了一些,坐到了身后的一塊巨石上,上面刻著“奈何”兩個字,一旁有一口大鍋,滿滿地盛著清湯,正不停地冒著蒸汽,“至于你……確實(shí)已死,此處也確實(shí)是陰間,走過了這座奈何橋便是通往轉(zhuǎn)世輪回的路了,不過……”
“那……”
“嗯?又想插嘴?”
“呃……抱歉,請繼續(xù)。”
“不過你和他們不一樣,你得留在這里?!泵辖^續(xù)說道,或許是在陰間待得太久,不在意了曾經(jīng)凡間女子的端莊禮儀,她翹起了二郎腿,“你方才看到后邊的枯樹林里也有人吧?同樣是留下來的?!?p> “為什……我能說話了嗎?”韓信稍稍低了低頭,小聲問道。
孟姜女歪嘴笑起來,攤開手掌比劃了一下,同時斜了斜腦袋,示意韓信請說。
“為什么我要留下來?”韓信看起來一臉的不情愿,不過任誰也都不想待在這個滿是行尸走肉的地域。
“具體緣由待會會有個大人物與你細(xì)說,我只是把你叫醒而已?!泵辖p輕地抖起了小腿,很是悠閑,“不過……可以先給你透露一些,要不要聽?”
“長輩請說。”韓信立刻低頭作揖。
“哈哈哈哈,乖孩子?!泵辖Φ煤喜粩n嘴,又抬起胳膊撫摸了兩下韓信的頭發(fā),“但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美嗎?”
韓信慢慢直起身子,沒有放下作揖的手臂,看著眼前的孟姜女,以她的美麗外表絕對能夠迷倒天下眾人,甚至被選為皇妃都不在話下。
“很美?!表n信再次低下頭,語氣誠懇,確實(shí)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贊揚(yáng)。
孟姜女又笑了,但這次沒有笑出聲,很慈祥,同時收起二郎腿,重新拾回人間的禮數(shù),微微俯下腦袋,面帶羞澀地朝韓信致禮。
“孩子,聽我說?!泵辖痤^,看著儀表堂堂、身材高大的韓信,“你天生反骨,從未真正誠心地服從過一個王者,雖然你有制霸天下的能力和野心,但并非就可如愿以償,當(dāng)世間安定的時候,你的叛逆反而會再次造成民眾疾苦,你懂嗎?孩子?!?p> “可……我并沒有起兵反叛,甚至被派到江東,也削弱了兵力,如何……”韓信壓下了眉頭,有些不太服氣,也是因?yàn)椴幌肜^續(xù)待在陰間而作解釋。
“孩子?!泵辖驍嗔隧n信的話,很篤定地微笑,“究竟有無反叛之心,且問問你自己吧?!?p> 韓信答不上來,他回憶著先前對王位的渴望,劉邦是依靠他的戰(zhàn)力和智慧才奪得了天下,要論皇帝之位,韓信也著實(shí)夠資格坐上去。
“不、我不想待在這里?!表n信跪坐了下來,愣愣地看著黑灰色的地面,這反抗的話語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看看我吧,孩子?!泵辖陨詮澫潞蟊?,湊近了韓信,“我將永世留在這個毫無生氣的陰間,你還有機(jī)會,經(jīng)歷磨練,你還可以離開?!?p> “是嗎?我還能離開?”韓信抬起頭,仿佛一個聽到好消息的男童,期盼地望著孟姜女,只有她那張美麗的臉還能少許給到一絲寬慰,一絲人間的氣息。
“嗯,我沒必要騙你。”孟姜女認(rèn)真的回道,“你身手不凡、智慧過人,卻缺乏忠義之氣,白白葬送了你的優(yōu)越才華,留在此地既是磨練也是懲罰?!?p> “那……枯樹林的那人有何過失?”韓信扭過臉去,看向了不遠(yuǎn)處的黃泉。
“他人之事與你無關(guān),還是先好好在乎你自己吧?!泵辖焓职秧n信的臉轉(zhuǎn)了過來,“你可知道你的反叛之心害了許多人?”
“什么?”韓信睜大了眼睛,十分驚訝,“我已獨(dú)自攬下所有罪狀,怎么還會牽連他人?”
“你以為如此做便可心安理得?”孟姜女將胳膊收了回去,再度翹起二郎腿,儼然一副即將開始說教的架勢,“你的兒子韓迎,本該由你接回,過上少爵的富裕日子,現(xiàn)在呢?恐怕能有個安身之所便不錯了?!?p> “迎兒……”韓信輕聲喚著兒子的姓名,視線向下降去。
“你的將士們,必定已被免除了任何軍銜,全都淪為平民,所有曾經(jīng)的風(fēng)光將一并失去?!泵辖⑽⒌?fù)u了搖頭,似乎非??上?。
韓信真想把腦袋狠狠地埋進(jìn)地里,他雖然保住了在意之人的性命,卻也改變了他們本應(yīng)美好的人生。
“還有,你的好兄弟,車騎將軍灌嬰。”
“灌嬰?他會怎樣?”韓信突然猛地抬起頭,膝蓋往前挪了挪,抓住了孟姜女的胳膊。
“他……為了奪回你的尸體,獨(dú)戰(zhàn)千人,身中百刀而死?!泵辖f完,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若不是你,他的人生會怎樣?你應(yīng)該比我更清楚。”
韓信愣神了一會,隨后緊緊地閉上眼睛,眼眶有些熱,這是即將要流淚的感覺,卻絲毫沒有淚水泛出。
孟姜女則平靜地望著韓信,沒有再多說什么,由他自己在腦中回憶和懺悔。
“孟長輩?!逼讨?,韓信再次開口,接著睜開了雙眼,“你為什么愿意待在這里?為什么不去踏入輪回?”
孟姜女深呼吸一口氣,揚(yáng)了一下眉毛,視線漫無目的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把周圍看了個遍,最終又回到了韓信的身上。
“我的夫君叫范喜良,曾被派去修筑長城,結(jié)果發(fā)生了意外,他……死了?!泵辖Z氣平緩,但看得出依然懷有難以忘卻的悲痛,“當(dāng)時我還很年輕,就一個人跑到長城邊,不停地哭、不停地哭,被人趕走后又跑回來,誰都轟不開我,三番四次之后,也沒人再管我了。”
韓信直直地看著孟姜女,像是一個正在聽故事的小孩。
“我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也不知道究竟哭了多少時日,但清楚地記得,在我失去意識前的一剎那,我面前的一排長城突然整個崩塌了?!泵辖^續(xù)說著,“之后我便沒有了在人間的記憶,我想……那時候我應(yīng)該是死了吧?!?p> 孟姜女停下了,她的故事似乎很簡單,卻又讓人覺得有些沉重。
“之后,你便來到了這里?”韓信見孟姜女沒再往下說,就好奇地問道。
“之后……我遇到了天神,一會你也會聽到她的聲音,她叫‘千手觀世音’?!泵辖俅温冻龃认榈奈⑿Γ八龑ξ艺f了許多許多的話,而我始終不愿忘記我的夫君,始終抗拒被開顱取憶……哦,對了,在我之前,替人消除記憶的是黃泉路上的那一幫矮人,他們會掀開死者的天靈蓋,用那惡心的長舌頭舔走人們生前的記憶。”
韓信回頭看去,果然在死者的人群中有好些個身形怪異的矮個子在行走,手中還提著一盞燈籠。
“然而現(xiàn)在,那幫矮人只是負(fù)責(zé)把死去的人們領(lǐng)到我這來,喝了我的湯,便能抹去記憶了?!泵辖f著話,隨手敲了敲身旁的大鍋,“但我留在這里的原因,其實(shí)是想等我的夫君?!?p> “嗯?什么意思?”韓信聽得有些莫名其妙。
“凡人終有一死,但凡死者都會走過黃泉來到這座奈何橋前去轉(zhuǎn)世輪回,所以每隔個幾十年,我就能再次見我的夫君一面。”孟姜女并不覺得這么做會被韓信認(rèn)為過度癡情,反而洋溢出了幸福的喜悅,“雖然每次輪回的樣貌都不同,但我現(xiàn)在也算是個小神了,可以找到他?!?p> “咕咕!哩咕啦!嘀嘰哩啦咕咕!”一個矮人跑到孟姜女的身邊大聲喊著聽不懂的話語,好像是在抱怨著什么。
“吵死了!你這丑八怪矮人!知道了!”孟姜女一臉嫌棄地打發(fā),“還有,說過多少次了,不許叫我‘孟婆’!我長得這么年輕貌美,哪里像婆了?”
“呃……這家伙說什么了?”韓信傾斜了身子,靠近孟姜女,似乎也對面前的這只怪物有些畏懼。
“哈哈哈,好久沒與人暢聊,所以耽擱了,矮人說那些死者都排著長隊等著喝我的湯呢?!泵辖忠淮未笮ζ饋?,隨手指了指韓信的身后,“不過……孩子,你該走了,去到橋下的河里,那叫忘川河,是你即將接受磨練的地方?!?p> “孟長輩,我……”韓信滿臉恐懼,身子不自覺地有一絲發(fā)抖。
“別怕,孩子?!泵辖州p輕拍了拍韓信的額頭,“我送你過去,如果你想再見見灌嬰,就看著橋上吧?!?p> 孟姜女右手一揮,韓信居然騰空而起,劃出一道長長的拋物線,瞬間落進(jìn)了不遠(yuǎn)處的忘川河。
“韓信?!辈灰粫?,耳邊傳來了千手觀世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