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構一宿本就未睡好,而這一日又折騰近至響午,在他看來自身心疲備無人知曉,做為皇帝也不可有傾心之言,滿心的委屈無奈也只能獨自承受罷了。
滿朝官員都是趨炎附勢,他雖為主上,但朝堂之上,他又能聽到多少真話,不管事態(tài)好壞到最后還是得他一人來承擔,天下事何其多,如今朝中亦是風雨不定,豈有不累之理。
他靜靜趴附在案上,心中思量,那人兩次深夜?jié)撊雽m中所為何事?以那人身手想做行刺之舉并非難事,然而那人似乎沒有行刺之意,實在費解。
今日李慶王來見朕,事情總覺得有些巧合。那個昭平郡主說是救媛兒之人,一個小姑娘不與長輩一起,獨自一人千里迢迢來到我大宋,又是為何?又恰好遇到媛兒,那李慶王從話語中似乎沒有參與,此事實在蹊蹺,媛兒至今還未醒轉,那小姑娘也未當面詢問,還是等媛兒醒轉后細問才好,就讓他們先留在宮中,不將此查明,終究是一個隱患。
趙構獨自閉目思索,不知不覺就漸漸沉睡了下去,良久宦官進入房中準備喚官家吃午飯,一進房發(fā)現(xiàn)官家依舊在趴著,輕步近前,見其正在沉睡,那公公取來一套黃袍外褂正準備蓋在他身上,以免著涼,正蓋著,只見官家身體顫抖了一下,嘴里似乎輕聲在說些什么,公公沒有聽清楚,以為官家醒了,正要后退,剛要離手,卻見官家又靜了下來,依舊在沉睡,公公一聲輕嘆搖頭,蓋好披褂輕聲道:“想官家當年,雖說只是一個不受器重的皇子,但日子過的也算是意氣風發(fā)像個皇子的樣子,而如今雖說做了皇上,這才不過四旬出頭,卻是白發(fā)橫生,苦啊,只是主子的苦奴家無力與你分擔啊”說著便輕步走了出去。
趙構似乎正在做一場夢,但誰也不知他的夢中是何情形,以至于身體都受到了影響,還將夢中的言語出了聲,或許也只有一直在他身邊的這位公公知曉他吧!
另一邊汪伯彥領著李任忠進了樞密院,二人商談了良久,李任忠才從中出來,此時被宦官引著向著一處院落走去,這時他的臉色比來時稍緩了很多,終究是一場博弈過去了,他心中仍有一絲后怕,雖說在夏國貴為慶王,但在這宋國皇宮他不過只是一使者身份,稍有差池,也不是他能承擔的,何況郡主還在這宮中,更不能有半點錯漏,一路走去,心中甚是劫后余生之感。方才與那左相之言,更是驚險,真不虧是老奸深算之人,不虧是曾經的帝師。心中甚是不菲,倘若那顧小子不惹事也不會這么被動,這官家說是等會試出世子,很明顯這是在留人,略大一個宋國如何還要幾個未出世的后輩,不過也無他法,暫且留在這也無防,倘若那丫頭不與一起出去,終究是不放心,只希望那建王殿下無事,也好洗脫那丫頭的清白。
漸漸的已近到院落門前,那領路的年輕宦官站立門前停步轉身道:“李大人,已經到了,奴家就先退下了”。李任忠恭禮道:“多謝小公公”。那年輕宦官還禮就此離去。
李任忠看著院門心中嘆道:“也不知那小子現(xiàn)在如何,最好是已經脫離了危險,不然那丫頭我也無法給她交代”。
想著便伸手敲門,不一會門便被打開,探出一位侍女來,那侍女見來人是前不久來的一個大人,急忙將其引進去,與邊上一個侍女說了一聲,那侍女先起步跑進屋里喊道:“李姑娘李大人來了”。
那屋里的姑娘正值無聊,聽侍女喊李大人來了,心中便知道,頓時高興從屋中跑了出來,跑出門正見來者,果然是大伯,便興興跑過去眉開眼笑道:“大伯這皇上叫你去做什么?你沒事吧?”
李任忠笑道:“我能有什么事,你這丫頭不惹事就是萬幸了”。
小姑娘皺著眉頭道:“我那有惹事,我也是無意遇到那小哥哥,誰知竟是他們殿下,更不曾想困在這里不得自由?!?p> 李任忠嘆道:“哎,可能這就是天意吧,希望他們小殿下無事?!?p> 小姑娘將其拉進屋內請其入坐,喚邊上侍女夏憶兒道:“憶兒姐快些,先弄些茶點來?!蹦窍膽泝阂姶笕藖恚缇烷_始準備了,此時不過只是應個景答應了一聲。
夏憶兒起先不知這姑娘是誰,只道是那家的普通官家小姐,性子有些活波過頭,只因有了與殿下這還不清楚的牽連,至而皇上暫且是這般對她,不曾想,自李任忠一來,言語間透露這姑娘竟是一位郡主,盡管只是他國的郡主也不是她這小小侍女所能攀附的,然而這郡主早已說過日后會幫她,差一點就姐妹相稱了,幸好她有多年宮中見識,沒有無故攀附,要不然那小郡主不在意,她的長輩可不會答應,到時候可就自身難保了。如今與她也只是侍女身份,倘若她只是幫一個侍女,也不會有人在意,說不好來日以她郡主的身份真能夠幫她,故而對她更加殷勤了。
李任忠見這姑娘自顧忙著,答應的甚是歡快,隨著他這小郡主的稱乎順著看了一眼,也并不在意,他清楚他這姑娘與其它官家小姐有所不同,人家是小姐有小姐的嬌氣,而她是小姐是郡主卻沒有一點小姐郡主的樣子,離了父親跟前就如同一個普通人家的姑娘一樣,而且性子還很野,玩起來就活脫脫一個假小子,這也是讓他那位平涼王的弟弟與弟媳擔憂的事,就因她這性子便將她送去西夏第一大門派墨刀門習武,練一些保命功夫,也好讓她三天兩頭一個人消失找不到人影而放些心,再則去磨一下她的性子,必竟是女兒家,見那些粗誑的練家漢子,呆不住了自然也就自己回家了,然而不曾想別說回家了,幾年下來竟練就一身逃跑功夫,更是來無影去無蹤了,更氣的是竟對她那師門一個師兄有與他人不同的情感,就她那平涼王的爹都拿她沒辦法,必竟是自己女兒也不可能一直將其困于房中,無奈也只能由著她。今日稱一個侍女喚姐姐也是他見怪不鮮之事。
小姑娘依附在他邊上嬌氣道:“大伯,我們什么時候可以出去啊?”
李任忠瞅了她一眼沒好氣的道:“想見你那位師兄了?”
小姑娘眉目微低低聲道:“才沒有,人家在這宮中好多天,悶的慌,我想回去了,娘親肯定會很想我的?!?p> 李任忠哼道:“知道想家了,當初讓你別來,你竟是又哭又鬧,這下知道錯了!”
小姑娘眨著無辜的大眼睛用勁點頭道:“嗯嗯,大伯,我知道錯了,以后一定聽大伯的話。”
李任忠失笑搖頭道:“你以為這樣就能騙過大伯,就你這小心思大伯還不知道,你出去肯定第一時間就會去找你那師兄。”
小姑娘委屈道:“大伯,師兄一個人,昨晚又受那么重的傷,人家擔心他嘛。”
李任忠無奈道:“這幾天我們是出不去了,等等看吧,我已經請旨這幾日就在這里暫住,這宮中的事恐怕不牽扯甚大,在事情沒有查明之前我們也不能出去,出去了也不安全,你就暫且安心呆著吧?!?p> 小姑娘見李任忠這般說,心中似乎也明白了,連大伯都覺得自身牽連甚大,想必一時半會他們也不能再有其它動作了,雖然其中原由不甚明了,但大伯在這里她心中也少了些忐忑,只是心中還是擔憂師兄,也不知現(xiàn)在如何,臉色便漸漸又上了絲愁云。
李任忠見此伸手扶著她那小腦袋輕聲道:“琳兒,不必擔心,過幾日我們一起回大夏,你師兄他自己會照顧自己,今日并沒有聽到他的消息,沒有消息也是最好的消息,你大可放心。”
小姑娘堆著微笑微微點頭,二人在堂中聊了好半天分開經歷的一些事情,將遇到建王事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李任忠更是清楚了幾分其中原由,仔細推敲便隱若覺得此中有內情人在其中作耿,如今他也只能靜觀其變,心中只想著希望早此擺脫這宮中懸案,過不多久,只聽到院外有宦官來說汪丞相有請,他只得再次前去,小姑娘在房中自是憂心忡忡,自覺這宮中果然不是玩的。
秦相府,此時已過響午,秦熺自朝中回府就聽說府中來一位少年,該少年就是救小兒的恩人,心中也是萬分感激,便第一時間去了小兒的房中,才發(fā)現(xiàn)該少年有傷在身,心中疑惑但也沒多想,只囑咐了一些好好照顧之言也就去忙自己的事去了。
秦虛等人眾小輩自請安回房,房中少年早已醒轉,只是身體虛弱,折騰了幾下沒有爬起身,也只能躺著,房中丫寰送服了一些湯藥說明了住所,那少年沉默便漸漸想起了昨夜之事,也就慢慢釋然了。
昨夜實在兇險,倘若不是那名為秦忠之人有意相救,他是如何也逃不出那皇宮的,在相纏打斗時他故意留出破綻,當時緊急他也不知最后那一擊是否傷到對方,事后在宮外遣人將附傷的自己藏進馬車才躲過一劫。為何救自己,少年心中也是明白,只是疑惑的是,他這次入宮不知怎的他總感覺有人在背后泄露他的行蹤,不然也不會這般兇險,以他的輕功沒有幾個人能查覺得到,但不過也只是感覺,或許宮中有感知力超強的人也難說,想起高手,就便想起那位銀甲將領,他的功夫也不在自己之下,難說會更勝一籌,只是對方輕敵他才會與對方斗個平手,心中也確實感到萬幸,這宋國確實不名不虛傳,天下高手榜竟也沒有他們的名字,這是他輕敵了,如今也算是見識了。
正當少年思索該如何再次潛宮之時,只聽屋外有人聲,一小丫鬟稟聲道:“三少爺,恩公已經醒了?!甭牭酱寺?,少年睜開雙眼,腦海里便浮現(xiàn)出了那日馬鞍山腳下林間那個有些不羈有些倔強的少年,不知何原故總覺那少年與自己有種莫名的相似,只是那一臉陽光的笑顏,他有種本能的排斥,又有種若隱若無的向往,或許在他心里他的本性原本就是如此吧,只是現(xiàn)實的離殤與孤獨讓他不知不覺偏離了原本的人生軌跡,多少年過去了,幾乎已經忘記了那時孤獨無依的感覺,同時也已經忘記了那時的歡樂笑顏。
究竟有多久呢?那黑暗歲月,依舊常常會午夜惡夢纏身。起初的深夜無助淚哭到后來的默然哀傷,從一個遇事就哭的孩童到一個冷漠無情的少年,這是經歷了多少痛的領悟才生就的決然。他不敢想,直到變成了本能的習慣,寡言便是他的全部。
一聲顧兄將他從思緒中驚醒,依舊是那一副陽光般的笑顏,他轉過頭四目相對,似乎有種錯覺這個少年是見過的,不是那時并肩而戰(zhàn)的相識,而是在那很久很久以前,是前世嗎?一瞬他莫名的竟出現(xiàn)了這樣的疑問,然而現(xiàn)實告訴他,他們只是萍水相逢。
那一次相助不過只是路見不平,并沒這種感覺,卻不知為何這一次臥病床榻,竟出現(xiàn)這次荒繆之感,是夢;他是做了一個夢,一個少年緩緩向他走近,面目模糊,他迷芒的看著,他少年在喊他,那是在喊他的小名,聲音似乎很遠隱隱若若,他想走近看清那人到底是誰,可自己動不了,那少年越來越近,面目似乎越來越清晰了,可突然少年不見了,一個小男孩站在那少年的位置向他走來,小男孩的面容越來越清晰,當他看清面容,他愣住了,小男孩笑容可掬,陽光無邪。這分明是他記憶中哥哥的形象,小男孩喚了他一聲,帶著無比痛愛的喚了他一聲,他想跑過去,然而他動不了,突然天空變了,黑云如海浪一般向他們卷來,四周的狂風帶著塵沙向他涌去,他漸漸的視線模糊了,那個小男孩像沙塵一樣,卷進了風沙中,他急的大聲呼喊,然而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是的,少年突然查覺到眼前這個人,他的笑,就如同夢中的小男孩一樣,他愣愣的看著,沒帶一絲表情,他只是自顧自,勉強的想把眼前這個人與那小男孩重合,或許這就是像他這樣的人的一種定向思維的作風吧,不管什么事都有他的摯著與固執(zhí)的理由。
“顧兄”秦虛再次喚了一聲,見他輪廓分明有些消瘦不帶一絲情緒的面容,他的心突然有種莫名的痛。
少年回應點了點頭“多謝秦兄相救”說著就要準備起身,臉上依舊一片涼冷。
秦虛急忙上前將其按住道:“顧兄,你傷勢嚴重,養(yǎng)好了再走吧。”
少年執(zhí)意要起身,身體上的傷痛,讓他的面部顯得多加了幾分蒼白。
“顧兄,你的事大哥已經跟我說了,你大可放心,不會牽累到這里,這里安全,再說我還欠你一份恩情,倘若你執(zhí)意要走,我于心不忍?!鼻靥摽粗矍暗纳倌辏o蹙的眉頭,眼淚幾乎就要忍不住,可終究他還是壓制著心酸輕聲道。
“我與你不過萍水相逢,你們?yōu)楹我斑@個險?”少年緊閉的嘴唇終于開口質問道。
“滴水之恩將涌泉相報,何況顧兄你救我一命,我如何能見死不救?你的事雖大,我秦府還能擔得起,我還想著與顧顧做個朋友,我與顧兄一見如故,莫非顧兄看不起我?“
少年看著眼前這個人,想再說些什么,可看到他那堅毅的眼神,他動了動嘴唇終究沒有再出口,默默的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已的傷勢有多重,現(xiàn)在出去恐怕也出不了臨安城,想到師妹還在宮中,心中便有股懊惱,也只有將傷養(yǎng)好才能再去救她,閉上眼想到從前的種種,想到昨夜師妹那模樣,想到自己的無能,這時他連睜開眼的力氣似乎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