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青山,艷陽高照。
從碧華山通往京都的一條官道上,一列不長的車隊正慢慢的行進(jìn)著。
為首馬車十分典雅華貴,整體用紫檀木制成,飛檐勾角雕作仙宮模樣,四周垂著珠簾綢幔,由四匹金轡白馬拉著。
……簡直無與倫比的招搖。
韓湘雪相信,如果車后沒有那幾十個騎著馬的帶刀侍衛(wèi),他們這一行人早就引來無數(shù)小賊了。
這荒山野嶺的,有山匪啊。
當(dāng)今天下太平,北月和南月兩邊許久沒有爭端。自幾百年前一場惡戰(zhàn),兩邊的四個國家正值國力強盛,為了一場聯(lián)姻打得如火如荼,戰(zhàn)火幾乎綿延到處于戰(zhàn)事之外的鳳棲國,好好的太平盛世戰(zhàn)火紛飛,打到快傷了根本才各自停手、將養(yǎng)生息。
吸收那次的教訓(xùn),遵循著到底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道理,各國這幾年來一片太平。世道太平了,百姓就安居樂業(yè),落草匪寇之流就少了。但在偏離國都的地方總是有些鞭長莫及。
碧華山一帶還好些,相鄰的百花谷涉處江湖,便是一片混亂。江湖匪幫魚龍混雜,又不犯什么大案子專搶金銀財物;不傷及人命,朝廷也不容易插手去管。當(dāng)?shù)馗门c山匪多年斡旋,往來的商戶都是各自小心。
她父皇這次用了心思,考慮到她這許多年不在京城,便來信說讓她聲勢浩大地進(jìn)城歸京,不能讓京城的那些勛貴人家看輕了她這位公主。
雖然韓湘雪覺得他杞人憂天了些,但思及他也是一片赤誠的愛女之心,還是應(yīng)下了這個要求。
于是就有了這華麗的儀仗,和車后的那些侍衛(wèi)。
……
眼下正是夏末,在平地太陽下走著也不會熱。
道路兩邊高地上,各種樹木的葉子已透出熟透的深綠色,枝葉如蓋交連;夏日偶有的一絲風(fēng)也透著涼意,秋天已經(jīng)不遠(yuǎn)了。
在韶月國,從碧華山到京都何止千里之遙。再加上為了維持排場,這一路上拖拖沓沓走了足足一個月。等一行人到達(dá)京都的時候,已經(jīng)是初秋了。
現(xiàn)在剛到秋天,道路兩旁樹木的葉子還沒有開始掉,而京都繁華的街道上,兩邊的商鋪都在檐下掛了燈籠,系了紅綢,道邊偶有的一棵樹上,也要系上各種綢緞和掛飾。
因此,當(dāng)韓湘雪乘馬車進(jìn)城的時候,掀起簾子,就見到了這一片片仿佛過年一樣的紅色。
她怔了怔,嘴角不自覺地勾起,目光撞到車外一個人的臉上,連忙放下了簾子。
“誒,是公主,我看見公主了!”那個挑著擔(dān)子正打算出城去賣貨的貨郎看見她,怔了一怔,目光轉(zhuǎn)移到馬車上,立刻驚叫起來。
“什么公主?皇上說公主要回來都已經(jīng)一個月了,結(jié)果呢?這一個月連個影都沒有,你可省省吧?!焙筮呉粋€年紀(jì)稍大的貨郎剛批了東西,正低頭整理著貨物,沒好氣兒地說。他話音未落,不遠(yuǎn)處突然響起一陣吵鬧聲。
“是公主!”
“公主回來了?”
“哎,你不是騙我吧?”“我騙你干什么?沒看那車后跟著侍衛(wèi)嗎?”……
韶月皇上這次接女兒回來的場面是用了心的,他希望這重大的儀式能讓京城那些世家意識到就算他這個女兒很長時間不在京城,但是也還是很受他重視的。
“韶月國”古時曾是天下唯一的大國,統(tǒng)一了天下,極其強盛和富饒。歷代國主也是仁政以民;即使最后分裂了,保留著原有名稱的這一塊土地——“韶月國”也是十分富強的。
雖然如今北月和南月的四個國家看起來國力相當(dāng),但當(dāng)年韶月古國積攢下的一些寶物和典籍大都還在當(dāng)今的韶月國,這就導(dǎo)致了韶月的風(fēng)俗儀式等祖制異常復(fù)雜而繁冗。
如今韶月國的儀式早就不再按這些辦了,經(jīng)過幾代國主的簡化、簡化再簡化,韶月國出人意料地成為了四國之中民風(fēng)最開放的一個國家。然而就算如此,這些關(guān)于禮制的典籍也仍然代代流傳了下來。
后來,每當(dāng)哪位國主想要顯示自己對某一個禮儀分外看重時,就會從這些典籍中挑選并修改用個一次兩次,然后繼續(xù)該怎樣還怎樣。
于是韶月國的當(dāng)今皇上,就打算這樣做了。
他向滿朝文武宣布要接公主回京,退朝之后,他單獨把丞相和禮部尚書給留下了,促膝近坐,親切地說這場儀式他想辦的盛大一點,讓他們好好準(zhǔn)備。
于是丞相大人和禮部尚書的噩夢就開始了。當(dāng)天下朝兩個人坐馬車直奔皇宮的藏書閣,詢問那閣中女官“禮制”一檔有多少藏書。
那女官看了看他們的官服,笑著道:“十四萬八千六百九十一卷?!?p> 聽到這個數(shù)字的丞相大人一向溫和沉靜的面容隱隱出現(xiàn)了裂縫,而算學(xué)一向?qū)W得不太好的禮部尚書一臉茫然。
“丞相大人,怎么樣?很多嗎?”剛上任一年、涉世未深、不知人心險惡的禮部尚書睜著茫然的眼睛這樣問他。
“……你先把它想象成十四萬八千六百九十一兩銀子,”程丞相諄諄善誘,滿意地看到他由白轉(zhuǎn)青的面色,“多嗎?”
“……”
兩位大人日夜辛勞,來回奔波。每天出府就是上朝,下朝就是藏書閣,直到天色幽深、宮門要關(guān)了才匆匆回府。凌尚書倒是還好,年輕力壯,每天忙的時候有妻子送飯,到家了,老婆孩子熱炕頭多少有個安慰??蓱z程丞相已不再年輕,又單身多年,府中連只母雞都沒有。還好有皇上體恤他,讓宮中的御膳房給他送飯。
這樣整整折騰了一個月,禮部也大概作出了具體的計劃。皇上看過之后表示滿意,準(zhǔn)奏施行,于是丞相大人和禮部尚書就這么解脫了出來。
上好紫檀木雕成的馬車走在前面,后面跟著幾十個騎馬帶刀的護(hù)衛(wèi)。當(dāng)車輦慢慢悠悠地馳至城中的時候,從前方迎來了另一隊人。
服飾嚴(yán)整的宮廷護(hù)衛(wèi)整齊無聲。見到馬車,他們從中分開成兩隊自然地護(hù)衛(wèi)并行在了馬車的側(cè)面。而在他們后面,是一隊綠衣紅裙嬌美動人的宮娥,和華臺之上的舞姬樂師,一同靜默無聲地漸漸融入了隊伍。
伴隨著古典莊重的鼓樂聲,馬車?yán)^續(xù)向?qū)m中駛?cè)ァ?p> 此時正是晌午,街上的人本來不多。但聽說有熱鬧瞧,便有那不甚講究的人家扔下吃了一半的飯,男女老少一起出來看熱鬧。
街兩旁的鋪戶也一時冷落起來,反而有那三三兩兩的伙計往外探頭,生怕錯過了什么熱鬧。
韶月紫都一向人多繁華,百姓們擱置了一月的好奇心紛紛爆發(fā),道路兩旁便一時人流涌動,爭相趕著看熱鬧。
這一路上,便是無比熱鬧。
毓清宮,御書房。
著一襲墨色常服的男子坐在御案之后,手持一管華貴的紫毫,正在批閱奏章。
他面容沉靜如水,仔細(xì)又專注地閱覽過每一份奏章,并作出批示。侍立在簾櫳兩旁的侍從在一旁磨墨,另一個端了一盞茶來。
就在他將茶盞放到桌邊的時候,韓毓影開口了。
他道:“你看朕這一身好看嗎?”
小侍從今天是第一天上任,生怕自己出什么差錯,正想好了放在哪里,小心翼翼去放,皇上這一出聲,將他嚇得手一抖,差點把這杯茶掀下去。
“……”韓毓影也被他過于激烈的反應(yīng)嚇了一跳。仔細(xì)一看,就發(fā)現(xiàn)他并不是從前服侍的宮女,但是并不重要,壓下這一點疑惑,又問了一句,“……好看嗎?”
小侍從哆哆嗦嗦地抬了頭。
寬敞明亮的大殿中,君王面如傅粉,身姿修長,華貴的玄色袍服上金線龍紋若隱若現(xiàn),一雙微挑的桃花眼墨黑深邃,眉目英氣,淡紅薄唇,面容是俊美無雙,正值而立之年,仍容色曜曜,不由半呆著道了句:“……好看?!?p> “嗯,那就好。”他唇角微揚。
另一邊,被一群宮女簇?fù)碇捻n湘雪在宮女指引下穿過一條條宮道,來到了許久未見的毓清宮。
朱紅的宮門打開,繞過亭臺回廊,眼前的景物似乎漸漸有些熟悉起來。輕快地踏入御書房,白衣少女一路行至案前,還沒等男子反應(yīng)過來,雙手前抱作禮:“兒臣參見父皇?!?p> “免禮。怎么這么快就來了,你還沒回過晨雪宮?”
“父皇,兒臣有事同父皇商議。”站直身子,少女雙眸對上他的目光,往他身后待從一掃,韓毓影立刻了然地?fù)]退旁人。兩人在殿后尋了位置坐下,玄衣男子便關(guān)切問道:“雪兒,你身體如何了?”
“如今已好全了。”她笑著應(yīng)道,“那靈力也已修到了青階,以后便可高枕無憂了。”
“那便好。”他稍稍松了一口氣,眉眼間輕揚出一抹輕松笑意,又忽地望向她,語重心長道:“雪兒,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如今你身懷靈力,在外時一定要諸事小心?!瓕m內(nèi)宮外,盡量不要走露了消息?!液湍隳锝鼛啄昃蛽?dān)心這件事了,如今這件事了,也就沒什么可擔(dān)心的了。”
“是?!鄙倥疁仨槕?yīng)下,又道:“父皇,上次兒臣來信跟您提的……您跟母后是否有決斷?”韓湘雪神色自然地抬頭望他,語氣卻隱晦不明。所幸韓毓影很快領(lǐng)會了她的意思,面色一紅,不太自在地輕咳一聲。

慕非安
第一次寫文,請大家多多支持,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