曇城

桃橙猛地掙開了眼睛，驚醒了過來。

她躺在床上，被子蓋到下巴，望著漆黑的屋頂，眨了眨眼睛。回想夢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呼喚她，但主要的場景都已逃走。轉(zhuǎn)頭看向窗戶，窗縫中勾勒出絲絲淡藍的夜色，有淅淅瀝瀝的雨聲。聽到這雨聲，連那輕微的呼喚都已消散。

她揉了揉眼睛，內(nèi)心道，“為什么夢總是記不住呢？”想著想著便又沉沉睡去。

再醒的時候，迎接她的是母親的大嗓門：“懶丫頭，還不起床！太陽都曬屁股了！”母親的聲音總是有一種穿透力和權(quán)威性，由不得她再賴下去，于是，起床，穿衣。打開窗子，迎面撲來一片翠色，有濕潤的泥土的氣息，空氣中似乎彌漫著細細的水汽，清新極了。鳥兒婉轉(zhuǎn)的鳴叫也是格外的悅耳動聽。

“娘，剛下過雨，哪有太陽，你騙我——”她拖著長音喊道。

“騙你怎么了？不騙你能起來么？快點弄弄吃早飯！”

桃橙坐在銅鏡前，開始梳妝。桃橙剛滿16歲，頭發(fā)已經(jīng)蓄到了半腰，黑黑的濃密的頭發(fā)，很多人見到了都會夸贊一番。她仔細的將頭發(fā)編了兩個低發(fā)辮，搭在兩肩。然后又出去取了點水，洗了洗臉，用楊枝就著鹽水刷了刷牙齒。等她弄好之后，母親已經(jīng)把早飯都擺好了。

“咦，爹呢？”桃橙在桌邊坐下，問娘。

“早上起來急急忙忙的就去桑園了，說要看看蟻蠶的破殼情況?！?

“哦?！?

“喂，你們聽說了么？老李家的大兒子，昨天突然就找不見了，嘖嘖嘖?！眮聿湓顼埖幕ù笊┟硷w色舞的說著。

“誰，老李家？就是村東頭的鐵匠鋪家？”母親問道。

“可不是么？他家大兒子剛結(jié)婚差不多一年，結(jié)婚那會可是風風光光大辦了一場?！?

“對對對，想起來了，我們還去捧了場的。那怎么就突然找不見了呢？”

“誰知道呢，就是昨天老李頭給人送了鐵鍋回來后，就聽見他兒媳婦哭哭啼啼的說大武不見了，院里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找了，也沒個人影。說昨天中午吃完飯后，還看到他在院子里轉(zhuǎn)悠呢，后來就找不著了?！?

“或許他只是出去走走呢？說不定就自己回來了呢？這不才一天不到么?！碧页热滩蛔〔遄斓?。

“這個說不準，只能走著瞧嘍?！被ù笊┕首鳠o奈的說，然后又嘖嘖了幾聲。

這個花大嫂可是桃鄉(xiāng)出了名的長舌婦，不僅是桃鄉(xiāng)，就連整個明月國，好像就沒有她不知道的事兒。不過盡管如此，她的人緣倒還是不錯的，這大概是因為人們的內(nèi)心總有著獵奇的本性，花大嫂嚼的，大抵也是他們所感興趣的。

“哦，阿橙，”母親轉(zhuǎn)過來，“趕快吃完飯，然后去桑園給你爹送飯去，他早上急急忙忙的也沒有吃飯。”

“好的，阿娘?！?

麻利地吃完飯，接過娘遞過來的飯盒，桃橙就風風火火的往桑園趕去。

桑園距離桃家的小木屋大概有四里路，里面種植了郁郁蔥蔥的一大片桑樹，但這些樹可不是桃家種的，而是桃鄉(xiāng)的公有財產(chǎn)，分別由鄉(xiāng)里的三家養(yǎng)蠶大戶承租了過來，劃定承租區(qū)域，各家打理各自的。另外兩家養(yǎng)蠶大戶分別是梅家和李家。沒錯，這個李家正是走丟了大兒子的老李家。

話說這個老李家在桃鄉(xiāng)也是出了名的，不僅僅因為產(chǎn)業(yè)很大——既把持著鄉(xiāng)里唯一的鐵匠鋪生意，又是養(yǎng)蠶大戶——還因為他們家那剪不斷理還亂、雞飛狗跳、上房揭瓦的家庭糾紛。他們家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老大李大武，是老李大夫人所出，剛結(jié)婚差不多一年；老二李衛(wèi)武，是老李二房所生，結(jié)婚卻比老大早，現(xiàn)在孩子都三歲了；小女兒李純善，年紀和桃橙差不多，很標致的一個人兒，但卻有點傻傻呆呆的。

快走到桑園門口的時候，桃橙遠遠的看見另一個方向，也就是老李家門口，有個女人在那不停的徘徊，披頭散發(fā)的。桃橙認出來，這是李大武的媳婦。正想走過去看看，只見匆匆忙忙跑過去了一個雜役模樣的人，和李大武媳婦說了幾句話，突然李大武媳婦就像失了支撐一樣，癱坐在了地上，手扶著額頭，凌亂的頭發(fā)更加凌亂了。

桃橙頓了頓，還是決定繼續(xù)往桑園走去。

穿過翠色環(huán)繞的小道，來到一片樹干上刷了粉紅染料的桑樹叢，這便是桃家承租的區(qū)域了。樹叢前端有一小片空地，坐落著三間大棚屋，就是桃家的養(yǎng)蠶作坊。

還沒走進屋，桃橙就迫不及待的大喊起來：

“爹，阿橙給你送早飯來啦~快來吃，熱乎乎的肉包子，還有雞蛋嘞~”

邊喊邊跑進了棚屋。

聽到喊聲，桃橙阿爹轉(zhuǎn)過身來，正好看到桃橙跑進來，便放下手中的竹匾，笑瞇瞇的迎上來，說：“誒呀呀，爹正好餓了，小阿橙來的真及時。”說著揉了揉桃橙的頭發(fā)。

“嗨，我都十六歲了，不‘小’啦?！碧页揉洁斓馈?

“喲，我們的小阿橙已經(jīng)長成大阿橙了么？”父親依舊是笑瞇瞇的。

桃橙把飯菜從飯盒中拿出來，擺在了桌子上。五個肉包子，一小碟自家腌制的咸菜，還有兩個雞蛋。

“阿爹，李大武家的事你知道了么？”

“嗯？啥事？”

“李大武不見了，好像是真的不見了，我來的時候經(jīng)過他家門口，好像人還沒找到，大武哥的媳婦好著急呀。”

父親吃飯的手稍微頓了一下，眼睫毛顫了顫。

“哦？怎么回事？”

“不知道呀，好像突然就憑空消失了?！?

父親又拿了一個包子，咬了滿滿一大口，用力的咀嚼著，沒有說話。

桃橙自然是個閑不住的，自己跑到木架上的竹匾前開始研究起來。只見竹匾里鋪了一層翠綠的桑葉，上面有很多黑色的小點點，弱弱的蠕動著。蟻蠶基本上都已經(jīng)破殼了。

父親吃好飯后，將碗碟收拾好，重又放進飯盒里，遞給正在研究蟻蠶的桃橙，說：“阿橙，給，你先回去吧，我還要在這里換換桑葉什么的。你今天學堂放假，在家里要好好幫你娘干干活啊?！?

“那是自然的嘍?！碧页冉舆^飯盒，“那我回去啦?！?

“嗯，路上小心點，注意看路?！?

“知道啦?！碧页人o父親一個背影。

她不知道，在她走出去的時候，父親一直在看著她的背影，面上露出一絲擔憂。